魔域的天空,永远飘浮着一层淡淡的绯红烟霭,像是凝固的晚霞,又像是稀释的鲜血。这里的风也带着与仙界截然不同的气息,温热、潮湿,夹杂着硫磺、魔植与各种奇异香料的味道,喧嚣而充满生命力。
云昭独自走在幽冥城最大的“鬼影市集”中。
周遭是鼎沸的人声。魔族商贩们用带着回音的嗓音吆喝着,摊位上是闪烁着不祥光芒的矿石、浸泡在琉璃罐中的诡异眼瞳、以及来自深渊的奇异兽骨。形形色色的魔族与她擦肩而过,有头顶犄角、身披鳞甲的,有身后拖着细长尾巴、眼瞳竖立的,亦有与人类外形无异,只是周身魔气缭绕的。他们投来的目光,有好奇,有审视,但更多的,是一种漠不关心的喧嚣。墨渊给了她极大的自由,也确保了她在城内的安全,这让她得以像一滴水融入大海,暂时隐匿了行迹与心事。
她在一个售卖灵植——或者说,魔植——的摊位前停下,目光落在一株幽蓝色的、形似兰草却吞吐着细微电光的植物上。摊主是个满脸褶皱的老魔,耷拉着眼皮,只用沙哑的声音报了个价。
云昭摇了摇头,转身离开。
置身于这片与她前世环境格格不入的喧闹之中,她本该感到不适与警惕。但奇怪的是,连日来在魔域的所见所闻,尤其是昨日墨渊带她参观“陨星墟”后,那些关于上古仙魔并肩的秘辛,像在她心中投入了一颗石子,激起的涟漪至今未平。她发现自己紧绷的神经,在这片直白而混乱的秩序下,竟有了一丝奇异的松弛。
然而,这份松弛之下,是更深沉的迷茫。若正邪并非如她前世所知那般泾渭分明,那她前世的牺牲,究竟是为了苍生,还是成全了某个阴谋?谢无妄……他在其中,又扮演了怎样一个角色?
想到这个名字,她的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不轻不重地撞了一下,一阵闷痛。
她信步走到一个售卖魔族特色小食的摊子前。几个商贩模样的低等魔族正围坐在一起,一边大口喝着浑浊的魔麦酒,一边高声谈笑。他们的对话,毫无顾忌地飘进了云昭耳中。
“听说了吗?东边血煞岭发现了一条新的魂晶矿脉,几个大部族都快打起来了!”
“这算什么新闻!老子刚从九幽边境回来,那边才叫热闹!”一个脸上带疤的魔族灌了一口酒,抹了抹嘴,声音洪亮,“你们是不知道,现在仙界那帮道貌岸然的家伙,跟疯了似的!”
云昭正准备伸向一串炙烤魔虫的手,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她垂下眼睑,假装专注地看着摊位上的食物,耳朵却将那边的对话一字不落地捕捉。
“疯了?怎么个疯法?”同伴好奇地问。
“还不是他们那个顶顶有名的谢无妄仙尊!”刀疤脸魔族嗤笑一声,语气带着幸灾乐祸,“据说这位爷,近几个月来行事风格大变。以前虽然也冷冰冰的,但好歹讲究个仙家风度,现在可好,简直像个一点就炸的雷火弹!”
云昭的心跳,悄然漏了一拍。她拿起那串烤得焦香的魔虫,指尖微微用力。
“详细说说!”
“我有个兄弟,在边境做点‘灰色’生意。”刀疤脸压低了声音,却又恰好能让周围几人听清,“上个月,谢无妄亲自巡查边境哨岗,就因为他麾下一个小队没能及时汇报一处微小的空间波动,你猜怎么着?他当场废了那小队长百年修为,直接打落凡尘!眼神冷得跟万载玄冰似的,听说当时在场的人,连大气都不敢喘!”
“嚯!这么狠?”
“这还不止呢!”另一个瘦小些的魔族插嘴道,显然也听到了些风声,“仙界那边都在传,谢仙尊近来经常独自一人离开仙界,行踪诡秘。所过之处,但凡有丝毫魔气残留,或者空间异常的地方,他都要用仙力反复探查,那架势……不像巡查,倒像是在找什么东西,或者说……找人。”
“找人?”刀疤脸来了兴趣,“找谁能让他这么失态?莫非是哪个魔头偷了他家宝库?”
“谁知道呢?”瘦小魔族耸耸肩,“反正现在仙界那边是人心惶惶,生怕哪件事没做好,触了这位爷的霉头。啧啧,真是没想到,一向以冷静自持着称的谢无妄,也有如此……疯魔的一天。”
“疯魔”二字,像两把冰冷的锥子,狠狠扎进了云昭的耳膜。
她手中的那串烤魔虫,不知何时已经被捏得变了形,酱汁沾满了指尖,她却浑然不觉。
周围的喧嚣仿佛瞬间褪去,世界只剩下她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声,以及脑海中反复回荡的词语——“行事酷烈”、“像个雷火弹”、“疯魔”……
这些词汇,与她记忆中那个清冷如玉、悲喜不形于色,永远将仙界规矩和苍生大义放在首位的谢无妄,无论如何也重叠不到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