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尊寝殿的偏殿内,夜明珠散发着柔和的光晕,将空气中漂浮的细微尘埃都照得清晰可见。时间在这里仿佛失去了流速,只有榻边铜漏滴答作响,计算着寂静流逝的分秒。
云昭坐在床榻边的矮凳上,背脊挺得笔直,却难掩眉宇间深深的倦意。她已经记不清自己在这里守了多久,一日?还是两日?自那日结界暴动,谢无妄为她硬生生扛下那致命一击,重伤昏迷后,她的世界就缩小到了这方寸之间。墨渊来过几次,留下最好的伤药和一句复杂的叹息:“他若醒来,告诉他,我魔族不欠他什么了。”她只是点头,目光却未曾离开过榻上之人分毫。
榻上的谢无妄,脸色苍白如纸,往日里清冷如玉、高不可攀的仙尊,此刻脆弱得像一尊易碎的琉璃盏。他眉心习惯性蹙着,即便在昏迷中,似乎也承担着无形的重压。云昭的目光掠过他紧抿的薄唇,线条优美的下颌,最终落在他胸前厚厚的、仍隐隐渗出血色的绷带上。
她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又酸又胀。恨过他吗?恨过的。前世剜心之痛,是她百年孤寂轮回的起点。可当他浑身是血,却依旧将她死死护在身后,用那双曾执剑对着她的手臂,为她撑起一片安全天地时,那坚固的恨意,竟开始寸寸龟裂。
她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指尖在即将触碰到他脸颊时,猛地顿住。就在这犹豫的刹那,她看见他那浓密如蝶翼的睫毛,极轻微地颤动了一下。
云昭的心跳骤然漏了一拍,呼吸也随之屏住。她几乎是下意识地想要收回手,装作若无其事,但目光却像被钉住一般,无法从他脸上移开。
在云昭混合着紧张、期待与无措的注视下,谢无妄的眼睫又颤动了几下,仿佛挣脱了无比沉重的梦境,终于,那双深邃若寒潭的眼眸,缓缓睁开。
初醒时,他眼底是一片空茫的迷雾,带着重伤后的虚弱与恍惚。视线没有焦点地游移了片刻,最终,精准地落在了床边的云昭身上。
那一刻,时间仿佛静止。
他眸中的迷雾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恐怖的清醒,以及一种云昭从未见过的、汹涌而出的情绪——那不是仙尊的威仪,不是师尊的严厉,而是失而复得的狂喜,是深入骨髓的眷恋,是几乎要将他整个人焚烧殆尽的恐慌与确认。
“……昭……?”
一个音节,沙哑得厉害,几乎是从喉咙深处气音挤出来的,却像一道惊雷,炸响在云昭耳边。他从未用这样的语气唤过她,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这不是称呼,而是本能。
他猛地抬起手,似乎想要触碰她,确认她的真实。可这个动作牵动了他胸口的伤,剧痛让他闷哼一声,额角瞬间沁出细密的冷汗,手臂也无力的垂下。
“别动!”云昭下意识地低呼,身体先于意识行动,伸手稳稳地扶住了他欲坠落的手臂。他的手腕冰凉,肌肤相触的瞬间,一股难以言喻的战栗感从指尖窜遍全身。
她扶着他,帮他重新缓缓躺好,动作是她自己都未察觉的小心翼翼。指尖不经意间拂过他手腕内侧的皮肤,那里,一道极淡的、几乎看不见的陈旧疤痕映入眼帘——那是……前世她练剑不慎划伤他时留下的?他竟一直未曾祛除?
这个发现,让她心头巨震。
谢无妄依着她的力道躺下,目光却始终死死锁着她,仿佛一眨眼她就会消失。他反手,用尽此刻所能调动的全部力气,握住了她想要抽离的手腕。那力道,对于重伤的他来说,依旧大得惊人,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固执。
“你……”他又艰难地尝试开口,声音依旧沙哑,但清晰了许多,“……没事?”
他醒来第一件事,不是探查自身伤势,不是询问身处何地,而是确认她的安危。
云昭感觉自己的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鼻尖泛着强忍的酸意。她垂下眼睫,避开他那几乎能灼伤人的视线,低声道:“我没事。你……伤得很重,需要静养。”
她试图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甚至疏离,却控制不住尾音那一点点微不可察的颤抖。
“无事……便好。”谢无妄仿佛耗尽了她力气,缓缓合了一下眼,复又睁开。这一次,他眼底的情绪不再那般汹涌外露,却沉淀为一种更深、更沉的东西,像是化不开的浓墨。
他没有松开她的手,反而指尖微微收紧,仿佛这是他此刻唯一能抓住的浮木。
寝殿内再次陷入沉默,却与之前的死寂截然不同。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形的张力,许多被刻意忽略、压抑的情感,都在他醒来后这短暂的对视与触碰中,无声地浮上水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