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把它烤得焦香,酥脆。
他想让那些在灾难中幸存下来的人,尝到一点除了悲伤和恐惧之外的,属于“活着”的味道。
这是姜老头最后的菜单。
他的精神力,从未如此凝聚,如无形的力场,笼罩了那块小小的饼干。
然后,灾难发生了。
不是爆炸,不是能量失控。
是一种更加恐怖的,源于感知层面的彻底崩塌。
在他的视野里,那块饼干“活”了。
不,它是一段被强行灌入他脑海的,漫长而乏味的叙事。
一片无垠的麦浪,在他脑海中轰然铺开,那属于自然的壮阔生命力转瞬即逝。
冰冷的钢铁巨兽碾过田野,收割机巨大的滚筒将麦秆连同来不及逃跑的田鼠,一同卷入,绞杀。
他“尝”到了麦秆断裂时那清新的草汁味,混合着田鼠临死前,那份混杂着泥土腥气的,微弱的恐惧。
画面跳转。
轰鸣的工厂,巨大的磨盘将麦粒碾成粉末。
他能感觉到每一颗麦粒的细胞壁在被粉碎时,发出的细微悲鸣。
然后是混合,搅拌,无数化学添加剂被注入其中。
防腐剂那死寂的苦涩,增味剂那虚假到令人作呕的甜腻,干燥剂那剥夺万物水分的“渴”,每一种味道都无比清晰,在他的灵魂深处炸开。
他甚至能“看”到流水线上,那个因为重复劳动而眼神麻木的女工,她指尖不小心沾染的汗水,那份带着廉价护手霜化学品与人生疲惫的咸腥,也成了这块饼干“风味”的一部分。
最后,是真空封装。
空气被抽离,饼干的“生命”,在这一刻被工业流程彻底终结,变成了一件标准的,没有灵魂的工业尸块。
这段庞大的,混杂着生命、死亡、机械、化学与人类负面情绪的信息洪流,在零点零一秒内,尽数冲进白案的大脑。
这不是食物。
这是一具被现代工业凌迟处死的,复杂的尸体。
他腹中那属于饕餮的本能,发出了被玷污后的,暴怒的嘶吼。
它吞噬规则,消化神明,但它拒绝这种被污染的,毫无“食感”的凡物!
白案的胃部一阵剧烈的痉挛。
他猛地收回手,合金板上的饼干,在他眼中变成了一件比任何诡异都更令人作呕的秽物。
他强忍着恶心,又抓起了那管合成肉酱。
他只是看了一眼。
更加恐怖的感官洪流瞬间将他淹没。
拥挤肮脏的饲养棚,无数只眼神空洞的禽类挤在恶臭的排泄物里,它们的一生,就是进食与等待死亡。
流水线,电击,屠宰,放血。
那股混杂着绝望激素的血腥味,浓郁到几乎化为实质的诅咒。
高温蒸煮,绞碎成泥,混合进几十种工业香精和凝固剂……
他能清晰“尝”到那份属于生命的,被量产的绝望,和属于工业的,绝对的冰冷。
“呕——”
一种无法抑制的生理性反胃,从他喉咙最深处猛地冲了上来。
他丢掉手里的肉酱,猛地撑住地面,剧烈地干呕起来。
他什么也吐不出来。
他的胃里,只有那头正在发出愤怒咆哮,感觉受到了极致侮辱的凶兽。
那些在远处观望的幸存者们,彻底呆住了。
他们看到了什么?
那个终结了神级灾难的,如魔神般俯瞰众生的男人,只是拿起了一份最普通的军用口粮……
就露出了无比痛苦的表情,甚至当场呕吐?
那个送上食物的年轻士兵,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变得惨白如纸。
他做错了什么?
那份口粮有问题?
还是说……这种凡人的食物,对于那位至高的存在来说,本身就是一种剧毒,一种亵渎?
无边的恐惧,在一瞬间攫住了所有人的心脏。
他们看向白案的眼神,不再是敬畏,而是面对未知与不可名状之物时,最纯粹的骇然。
白案没有理会身后的骚动。
他只是撑着龟裂的大地,试图平复自己那翻江倒海的感知。
他终于明白了。
在他吞噬了“食灾”,将饕餮本能化为己用后,他也付出了永恒的代价。
他失去了作为“人”的,最基本,也最幸福的能力。
他无法再像一个正常人那样去品尝食物。
任何一道凡物菜肴,在他面前,都会被瞬间解构成最原始的,混杂着生命与死亡,喜悦与痛苦的本质信息。
他要怎么用这样的感知,去为大伙儿做点好吃的?
他要怎么把这些充满了绝望与痛苦的“素材”,做成能抚慰人心的料理?
做不到。
他做不到了。
那个名为白案的厨师,在这一刻,第一次对自己的“道”,产生了怀疑。
就在他心神失守,意志出现裂痕的瞬间。
一个低沉,古老,充满了无尽饥饿的意志,在他意识的最深处,悄然苏醒。
那声音不是从外界传来,而是由他自己的每一个细胞共同震荡发出,带着一丝诡异的怜悯与蛊惑。
“凡物,无味……”
“……它们不配被你品尝。”
那个声音清晰地在他灵魂中回响,为他的痛苦给出了答案。
“来,吃掉他们……”
“吃掉这个世界……”
“那才是真正的,无上盛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