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蹄如雷!
刀光映血!
陈光手中青霜化作一道青色闪电,冲入敌阵!
人影翻飞间,元军骑兵如麦秆般纷纷落马!
李全、王焕等人,紧随其后,爆发出生命最后的嘶吼,刀剑挥舞,血肉横飞,将悲壮的死亡之歌奏响在这黄昏沙滩!
“将军!退入树林!”
王焕挥刀格开一支冷箭,声嘶力竭。
“撤!”
陈光当机立断。
宋军且战且退,步步向幽暗的树林退去。
退路每一步都踩在同伴的鲜血之上,残阳为证!
钻入黑黢黢的树林,阴风瑟瑟,斑驳的夕阳残光透过缝隙,如同鬼眼窥视。
残余将士背靠树干,人人浴血,喘息如风箱,刀尖兀自微颤指向敌人。
然黑潮涌动,元骑步兵已如跗骨之蛆,将这不大的树林围得水泄不通!
阿哈马骑在马上,狞笑声响彻林间:“瓮中之鳖,插翅难逃!”
陈光蓦然仰天长啸,声如龙吟,竟似盖过所有杀伐:“大宋——万岁!”
青霜剑剑气激荡,人剑合一,直如九天降下的杀神,冲入敌丛!
剑光所过,断臂残肢纷飞,惨嚎声此起彼伏!
他身边的士兵亦将残躯化作战矛,舍命搏杀!
刀兵碰撞,骨肉撕裂之声不绝于耳!
王焕铁锏砸碎一名元兵头颅,却被侧面一刀贯穿肋下!
他怒吼回身,将那偷袭者半个脑袋劈下,随即轰然倒地,再无声息!
李全身中数箭,浑身浴血如泉涌,兀自刀光凌厉,在力劈两马后,终被乱刀斩倒!
最后一名士兵倒下,林中霎时死寂。
只剩陈光一袭残甲,青衫尽染重枣色,单手持剑,半跪于地。
血污覆面,唯那双眼睛,依旧锐利如鹰隼,死死盯住骑在马上的阿哈马。
陈潜伏在他宽阔而颤抖的背上,小手紧紧攥着他的衣甲。
阿哈马策马缓步上前,欣赏着这凄绝一幕,眼中闪烁着残忍的光芒:“陈光!最后问你一句,降是不降?!”
回答他的,是陈光一口带血的唾沫,和他用尽最后力气发出的蔑笑:“陈光……只知……尽忠……报国……死……当如是!”
字字如铁。
陈潜感受到父亲体内最后的力量几乎燃尽,却听到他微弱却无比清晰的声音:“潜儿……不怕……挺直……脊梁……”
“爹!”
稚嫩尖利的哭喊撕裂暮色。
“找死!”
阿哈马眼神一厉,胯下战马突然前窜,手中长刀高高扬起,灌注全身力道,刀刃划破空气发出刺耳锐响,如一道黑色雷霆,直劈陈光单手持剑的右臂!
力竭的陈光,已无暇他顾,只来得及将身体再往陈潜处微倾。
“咔嚓!”
骨断筋折之声令人牙酸!
那只曾力挽狂澜、握紧青霜剑的手连同半截残臂,瞬间飞离躯体!
青霜剑脱手落下,深深斜插入血染的泥土之中,剑身嗡鸣未止,似英雄最后的不屈战栗!
剧痛如山崩海啸席卷陈光全身,他牙关几乎咬碎,额头青筋暴起如蚯蚓,豆大汗珠滚滚而落,身形却如山岳般又猛地向上挺了挺,只为那背后幼童再多一线生机!
陈潜目睹此惨状,小脸瞬间惨白如纸!
巨大的惊恐与撕心裂肺的痛楚让他全身颤抖,小手死死攥着父亲衣甲,指甲深陷!
“爹!!”
这一声凄厉哭喊,带着无尽绝望与暴起的恨火!
“好!不知死活的硬骨头!连这小崽子也一并送你们上路!”
阿哈马狂笑着,策马回旋,长刀再次高擎,刀尖直指陈光头颅!
就在这万钧一发之际,一道奇快无比的黑影,毫无征兆地从陈光左侧一株古柏浓密的枝桠间激射而出!
其速如鬼似魅,无声无息!
“噗!噗!噗!噗!”
四道极轻微的破空之声同时响起!快如电光石火!
阿哈马身边四名精悍的亲兵,喉咙同时飙出细细的血线,各多了一个细小的血洞!
连哼都来不及哼一声,便木桩般栽倒于地!
“谁?!”
阿哈马骇然变色,长刀护身疾退!
只见一人不知何时已静立面前三尺之地。
那人身着浆洗发旧、打着几个补丁的青布长衫,须发皆白,面容清癯矍铄,一双眼眸却锐利得如同藏剑千年出匣的锋芒,平静地扫过阿哈马。
衣袂在海风中微微拂动,一股渊停岳峙的沉凝气势却无声地笼罩全场。
“阁下何人?敢阻我大元天军!”
阿哈马强压心头寒意,色厉内荏地喝问。
“沈载。”
老者声音平淡如水,却清晰传入每个人耳中。
未等阿哈马再言,那身影倏忽一闪,快得留下一道淡淡残影!
空气中只听得“呛啷”一声极其清越的长剑出鞘龙吟!
一道青蒙蒙的剑光,如同初春湖面泛起的涟漪,不疾不徐,不带丝毫烟火气,却恰到好处地点在阿哈马狂猛劈下的刀刃最不受力的前端!
正是其旧力未竭新力未生之际!
“叮——”!
一声脆响!阿哈马只觉一股沛然莫御的柔劲从剑尖传来,顺着刀身直透臂膀,整条手臂瞬间酸麻难当!
“当啷!”
那百炼精钢的刀头,竟如朽木般被那柄看似普通的青锋剑削断!
断刃打着旋飞入草丛!
“妖人!”
阿哈马亡魂大冒,哪里还敢再战,左手猛地一扯缰绳,胯下战马长嘶人立!
沈载眼神古井无波,那青色剑尖却已如影随形般递到!
剑式如天外流云,无迹可寻,只轻轻一颤——“噗嗤”!
阿哈马高大的身躯骤然僵在马上,喉咙正中央一点殷红迅速扩大!
他难以置信地瞪大双眼,仿佛想看清那剑从何而来,却已再也说不出一个字,沉重地从马上栽落尘埃!
元军见主将瞬间毙命,如见鬼神,惊呼着如同潮水般向林外惊恐退去。
沈载不再看他们一眼,身形一晃已至陈光身前。
他探出手指在陈光周身大穴疾点数下,暂时压制了那断臂处奔涌的血流。
他蹲下身,看着陈光失血过多、苍白如金纸却依旧刚毅的面孔,眼中流露出深深的敬佩与复杂难言的痛惜:“陈将军……沈某来迟了。”
陈光半阖的眼中似乎掠过一丝微光,或许是认出了传说中的“青衫剑客”,或许是知道幼子得救。
他嘴角艰难地牵动了一下,似想表达什么,终究未能出声,眼中最后一点光亮终于黯淡,彻底阖上。
身躯缓缓向后仰倒,被沈载轻轻托住。
“爹——!!”
陈潜如负伤的幼兽般惨嚎着扑到父亲身上,小手徒劳地抓着陈光冰冷的手臂,撕心裂肺的哭声响彻血腥的树林!
沈载俯身,一只温暖而满是老茧的大手轻轻按在陈潜颤抖的小小肩膀上。
声音带着岁月的沧桑和一种奇异的抚慰力量:“孩子……哭吧,将你爹的英雄气,你的悲愤,都哭出来。你爹是顶天立地的英雄,他的气概,如这海疆雄风,永不会逝去。”
陈潜猛地抬头,涕泪横流的稚嫩小脸上,那双沾满泪水却明亮如星的眼睛,死死盯住沈载,瞳孔中燃烧起一种近乎疯狂的火焰:“爷爷!”
他声音颤抖,却无比坚定地从齿缝中挤出三个字:“我要报仇!”
沈载迎上这双饱含血泪仇恨却又蕴藏无比决绝的眼眸,仿佛从中看到了薪火传承。
他神情郑重,缓缓颔首:
“好!这血海深仇,这破碎山河……爷爷帮你记下!来日方长,风骨不灭!”
言罢,沈载动作轻柔而有力地将小陈潜抱起,又躬身轻轻合上陈光那双再也无法瞑目的眼睛。
伸手从血染的泥土中拔起那柄青霜古剑,将剑尖在陈光衣襟上郑重地拂过,拭去泥尘血迹,将剑收入自己带来的普通青布剑囊。
夕阳最后一抹如血残光,斜照在老人那身寻常的青布衣衫上,却如同给他披上了一层侠义的无形金甲。
他抱着陈潜,如同抱着一粒被战火淬炼过的种子,转身向着夕阳沉没、暮色升腾的树林最深处,缓步走去。
身后,是染血的沙滩、破碎的战船、呜咽的海风,和一段悲壮王朝的最后余烬。
身前,是无尽的黑暗山路和渺茫不可知的未来,但也有一丝微茫的薪火与承诺。
一老一少的身影在拉长的血色树影中,渐渐隐没于密林深处、群山之间,唯余海风呜咽,如泣如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