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潜已不及言语,强提最后内力,压下浑身酸麻与冰寒,一把抓住鹿呦手臂!
“走!”两人心意相通,再无迟疑!
双足在几乎垂直的、急速下沉的甲板上猛力一蹬!丹田真气狂涌!身形化作两道惊鸿,借力冲天而起!凌空掠向漂浮断木!
足尖离船刹那——“轰隆——喀嚓!”
龙骨碎断声中,船尾如怪兽巨尾高高翘起,断为数截的巨大木板炸裂四散,带着无数气泡,被怒海瞬间吞噬!
不过两三息,海面只余漂浮残片、油渍与那大片刺目血污!
冰冷刺骨的海水瞬间吞噬二人,巨大的冲击力直欲窒息。幸内力深湛,闭气功夫了得,虽稍显狼狈,旋即调整。
“哗啦!”
陈潜破水而出,单臂牢牢抓住厚实断木!另一臂将鹿呦大力托出浪涛!
鹿呦连呛数口海水,面色煞白,目光却锐如刀锋。
“药!”她挣扎着自贴身密囊中取出那密封小瓷瓶,拔塞倒出两粒朱红药丸,迅疾塞入陈潜口中一粒,自己也急急吞下一粒!
“避瘴丹”的热力散开,驱散浸骨寒意与污秽腥气。
陈潜强吞药丸,深吸数口混杂血腥的海风,抱紧浮木举目四顾,心却直坠深渊——四周唯见滔天巨浪,天海一片灰蒙混沌!
琼州白沙津,早已杳无踪迹!
湿衣紧贴,浮木载两人已渐沉,巨浪来时几没顶。
正愁云惨雾之际,鹿呦忽指东南方:“陈大哥快看!”
陈潜顺其纤指望去——
只见波涌浪叠、灰云低垂的天地尽头,赫然出现一抹极其淡渺、若水墨晕染开的青黛轮廓!
虽朦胧,却顽强地于浪涌间时隐时现。
“那是……陆地?!”鹿呦声音激动微颤。
陈潜极目凝视,点头沉声道:“不错,纵不知何方,终是琼崖地界!”
陈潜凝望那黛色,问道:“呦儿,无恙否?”
鹿呦略整散乱青丝,玉颜水珠点点,清丽依旧:“无妨。只这浮木难久持,须尽快登岸。”
陈潜颔首,但见远方水天相接处,隐约一抹青峦,知是琼州在望。他深吸一口气,内力暗催,断木破浪,如箭般射向那青山。
近岸处,一片玉白沙滩展开,其后椰林如翠盖,林深处,数间茅舍隐约。
两人踏浪登岸,浑身水透,狼狈不堪。
“这便是琼崖了。”陈潜喘了口气,环顾周遭,“首踏琼州,竟得如此际遇。”
鹿呦莞尔,取出素帕轻拭玉面:“人安抵便好。七星草事急,且寻处歇脚,再作打算。”
二人步入椰林,觅得一间空置茅舍暂歇。陈潜燃起篝火烘烤湿衣,鹿呦取出油纸包裹的干粮饮水分食。
“琼崖山势连绵,七星草生于阴湿深涧,非七星岭不可得。”
鹿呦嚼着干饼,眉宇间带着忧色,“然此岛瘴疠横行,虫豸猛兽潜伏,更有朱崖社群寇为患,此行艰险。”
陈潜目视窗外沉沉暮霭,沉声道:“艰险万重,七星草亦在必得。阿呦,明晨进山!”
鹿呦目光沉凝:“好!”
夜色渐浓,椰风呼啸,远处涛声拍岸,似诉说着这片天涯海角的诡谲与杀机。
篝火旁,陈潜与鹿呦背靠背盘坐调息,真气运转周天,蕴养精神,以备明日入山之役。
翌日拂晓,陈潜、鹿呦觅得一熟知山径的老猎户引路,直扑七星岭。
琼州地气湿热,纵是清晨,亦觉燠热难当。古木参天,虬藤缠绕,枝叶蔽日处浓荫匝地,举步维艰。
老猎户姓符,须发染霜,腰悬短弩,手持镔铁柴刀在前开道,步法却极矫健。
“七星岭也,”符老汉劈开拦路巨藤,喘息道:
“形如北斗横陈,故得其名。山高涧深,终年瘴母弥漫,无色无臭,入鼻蚀骨,不知多少采药人有去无回。二位当真要去?”
陈潜看了一眼身侧凝重的鹿呦,斩钉截铁道:“挚友命悬寒毒,七星草乃续命良药。刀山火海,亦在所不辞。”
符老汉见他二人神色坚毅,暗含侠气,叹道:“也罢,念在二位义气深重,老汉便舍命护持一程。”
愈往深山行去,林木愈见繁密。
奇花怪卉,色彩妖艳,前所未见的毒虫蛇豸穿行其间,令人心悚。空气中草木腐殖之气浓烈,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甜腻怪味,闻之心头一窒。
“瘴母!”符老汉变色。
鹿呦急从怀中取出两个小瓶,“速将此‘避瘴丹’含于舌下!”
她自己亦吞服一粒,“此乃沉积百年的无形阴瘴,毒性酷烈如跗骨之蛆,此丹可保无恙。”
陈潜、符老汉依言服下,顿觉一股辛辣甘苦之气弥漫,烦恶稍减。抬首望去,前方幽谷深处,薄雾如活物般流淌升腾,虽不遮目,却令人心头滞涩。
攀至晌午,终抵七星岭主峰下。
此处地势稍缓,形若巨瓮盆底,七峰环抱如围。
仰望峭壁,石缝间疏落生长着几株奇草:茎似剔透紫玉,叶如镶金细剑,天光下闪动着七点星芒般的璀璨寒光,正是“七星草”!
符老汉止步,面带敬畏,低声急语:“老汉只能引路于此!二位千万小心!那星芒辉光处,必有灵蛇盘踞!老汉曾见丈余彩蛇盘于其上……”
话未尽,便转身疾走,没入密林,显是为避那可能引出的毒物凶险。
二人并未立刻攀援,凝神环视四周。碎石间斑斓甲虫隐现,枯叶下鳞光倏忽。
鹿呦取出几枚暗褐药丸捏碎撒布,一股辛辣硫磺草木灰气弥漫,周遭窸窣声立时远去。
“此乃‘蛇厌散’,可暂退寻常蛇虫。”
鹿呦对陈潜道,“然那守护灵蛇恐不为所动。陈大哥,你为我护法,待我小心试探。”
陈潜掌覆剑柄,重重点头。
鹿呦娇躯微伏,灵猫般滑入山凹,足尖于湿岩轻点借力上窜,几个起落已攀至一株七星草丈余高的石棱处。
她凝神屏息,纤指轻弹,三粒金灿药丸分落草株三角方位,嗤然化为淡金轻烟,凝而不散。
“此为‘醉仙引’,可诱蛇出洞,稍滞其行……”
话音未落,陈潜耳廓急颤,暴喝如雷:“当心后上!”人已如离弦劲弩射向鹿呦!
只见石隙暗影中,一道丈余碧影疾似惊电!竟非自下而上,而自鹿呦斜上方孔穴电射而出,直扑其后颈心门!
那物通体碧如玉,头生赤冠,一双三角血目毒信吞吐,腥风四溢!身形虽只竹竿粗细,然凶戾迅疾狡诈之气扑面!
千钧一发!朝天剑寒芒已至!
陈潜剑未至,剑风如寒潮怒卷,笼罩数尺!此招名为“雪拥蓝关”,剑光凝成一片森寒屏障!
铮!剑尖精准点中碧蛇!
一股冰冷滑腻巨力反震,陈潜手腕微麻。
碧蛇受击,怪嘶一声,竟借力于湿滑岩壁诡异地一扭一弹,如同无骨软索避开剑锋,赤冠蛇首猛昂,毒吻如离弦毒矢,挟刺鼻腥风,直噬陈潜面门!
其转折之诡变灵动,匪夷所思!
“孽畜安敢!”陈潜厉叱,不退反进!脚下“青莲步”踏出,身形如风荷摇曳,间不容发侧避毒吻。
同时剑势由守转攻,寒芒陡变凝聚!
“金乌坠海!”剑光化为一束刺目寒星,如烈日坠海,直刺碧蛇因噬咬暴露的下颌软肉!其速之疾,后发先至!
嗤!利刃破鳞轻响!碧蛇血目中骇色一闪!寒星已贯入其颌下,透颅而入!
碧蛇身躯骤僵,丈余蛇身疯狂抽搐翻滚,腥血喷溅!不过数息,终瘫软不动。
崖壁之上,腥风血雨暂息。
鹿呦面色微白,心有余悸。
见蛇已毙,再无犹豫,身形起落间已落于生长七星草的石棱,素手翻出一柄薄如柳叶的玉刀,屏息凝神,小心翼翼,沿着草根边缘轻切慢剥。
不过片时,三株根须完好的七星草已被采下,珍重放入内衬油纸的玉盒中。
“陈大哥,成了!”鹿呦捧盒,喜形于色。
陈潜心头大石落地,正待招呼离去,却见鹿呦未下,反而俯身盯住那毙命的碧血冠蛇。
只见她玉刀再出,熟练剖开蛇腹,取出蛇胆。
那胆鸽卵大小,通体墨绿如深潭,表面一层晶莹浆液,日光下流转温润光泽,浓烈腥气中隐透奇香。
“陈大哥速来!”鹿呦玉刀托胆,语气急切凝重,
“此乃碧血冠蛇一身精元所聚!此蛇生于瘴疠绝地,啖食奇花毒豸百年,方得此胆!趁其血气未散,灵气未泄,速速吞服!”
陈潜见那胆光润流转,知是奇珍,足尖点壁,如青鹤翔空落于鹿呦身侧。
“呦儿,”陈潜目视蛇胆,
“此物既是你手刃毒蛇所得,理当归你服用。你精研药石,此胆当有大用。”
他语气斩截,不容置疑。
鹿呦秀眉微蹙,明眸中现出又好气又好笑的真挚急色:
“哎呀!你这呆子!怎地这般不晓变通!我师门‘五毒蕴元功’乃纯阴一路,纳百毒入奇经,炼为根基!此胆至阳至烈,如同火精!我若服之,恰似冰炭同炉,阴阳冲克!轻则脉息紊乱,重则功体反噬!此物于我为剧毒,于你却是大补!”
她急切地将玉刀递前:“你修‘青莲心法’,源自太白浩然剑意,以刚正沛然为本!此胆蕴百年阳毒热力,正可淬炼筋骨血脉,推动真气精进,如干柴遇烈火!莫再啰嗦耽搁了!药性若泄,暴殄天物!”
陈潜被她一番疾言析理说得哑然。看她因焦急晕红的玉颊与不容分说的明眸,心知再推反显虚伪,更恐有误时效。他胸中暖流奔涌:“鹿姑娘……陈某惭愧,领受厚意!”
言罢,接过玉刀,深吸一口气,将那鸽卵大小的蛇胆囫囵吞落!
一股难以言喻的苦涩腥臊之气冲天而起!瞬息之后,小腹气海猛地炸开一股狂暴热流!
“呃!”陈潜闷哼一声,面如重枣!
周身筋络贲张如怒蚯,汗水如蒸腾白气汹涌而出,衣衫鼓荡!骨骼爆豆乱响,肌肉块块坟起,皮肉滚烫赤红!
“意守丹田!抱元归一!导气归经!”
鹿呦俏脸凝重无比,疾喝出声。她深知此时万分凶险,稍有不慎便是走火入魔!
她不假思索,欺身上前,纤指如疾风骤雨,瞬间连点陈潜背后“灵台”、“至阳”、“命门”诸大穴!
每一指落下,皆注入一股清凉精纯的真气,如溪流抚慰经脉间奔涌的洪流。
同时左手一翻,三根细如毫芒、闪烁金辉的“渡厄金针”在手,觑准陈潜“百会”、“膻中”、“关元”三大生死玄关,手腕轻抖,金针化三道微芒没入穴位!
金针入体,陈潜周身剧震!
鹿呦的精纯引气与金针奇效,如筑堤围洪,将那横冲直撞的恐怖药力强拘束于经脉!
“转青莲!化龙入海!”鹿呦清叱如暮鼓晨钟。
陈潜不敢稍怠,凝神内视,导引那被鹿呦指力稍加梳理、依旧狂暴却勉强可控的洪流,沿“青莲心法”玄奥路径艰难搬运。
每转一周天,冰火交煎之苦便弱一分,代之经脉拓宽、气海凝实的奇异感受,周身骨节密响如爆豆。
鹿呦见他面色由赤转青渐趋莹润,气息虽重却稳,紧绷心弦微松。
她收回玉指,额角已沁汗珠,低语道:“成了……这番破而后立之苦,总算熬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