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于暗处的如烟看得心惊肉跳:“好厉害的金刚伏魔阵!阿那罗佛火精纯,十八人联手,几成铜墙铁壁!这贾千山如何破之?”
却见贾千山面对裂石崩山般的罡风,嘴角那抹冷笑丝毫未变,反而更显睥睨。
他雪白狐裘被狂风吹得紧贴身后,身形却如万载玄冰雕凿,纹丝不动。
“螳臂当车。”四字轻吐,如冰珠坠玉盘,清晰刺耳。
话音方落,他身后幽幽鬼火倏然尽灭!
天地间顿时漆黑一片,唯余僧众火把在狂风中明灭不定,映得四周崖壁如同幽冥鬼蜮!
“小心!”阿那罗经验老辣,厉声示警!然变生肘腋,已然不及!
黑暗降临瞬间,无数道凌厉至绝的破空锐响自四面八方暴射而至!尖锐刺耳,密如毒蜂蝗群!正是“玄冰透骨钉”!
破空声绝非漫无目的,而是极其精准狠辣地分成三路齐发,专攻阵法前后衔接与下盘破绽!
饶是十八僧反应神速,戒刀舞成泼水难入的光轮,黑暗中只听“叮叮当当”脆响不绝,夹杂数声闷哼!
这并非寻常暗器招呼,而是算尽生死的绝杀之局!
“后排补防!阵眼守……”阿那罗厉吼未毕,惊变再生!
“杀——!”数十声宛如九幽寒渊榨出的厉啸炸裂开来!
数十条鬼魅般的黑影自悬崖缝隙、嶙峋怪石之后、甚至道旁枯虬树干中激射而出!正是玄冰教“玄冰精卫”!
他们非是惯常白服,而是一身紧身墨甲融入夜色,身法诡谲飘忽,如毒蛇贴地滑行!
甫一现身,手中幽蓝淬毒短匕短刺化作道道夺魂毒芒,直插因方才暗钉袭击露出的细微破绽要害!
精卫招式阴毒狠绝,皆是淬毒毙敌的杀招!
更可怖是相互之间攻守配合暗含合击之法,两三人一组,一击便走,无论中与不中,立时转向下一个目标,如同冰冷流水漫过乱石,无孔不入地切割着金刚伏魔阵的铁壁!
“魔崽子纳命来!”阿那罗怒发冲冠,戒刀挟万钧开山之威横扫而出!
赤金佛光暴涨,当先两名精卫连人带匕被刀罡绞得粉碎,血雾弥漫!
然而更多精卫如潮水般涌上,竟以悍不畏死的血肉之躯与诡谲身法,硬生生阻滞、迟滞着众僧的反扑!
精卫的惨嚎与僧侣的怒喝交织成幽冥地府的悲歌。
贾千山却对身侧血战场面视若无睹,依旧负手立于战圈之外,雪白狐裘纤尘不染,目光如冰锥,冷冷钉住阵眼处的阿那罗,如苍鹰俯瞰猎物。
他在等!
等这金刚阵被精卫前仆后继的死士打法冲乱松动!
等阿那罗因同袍伤亡而心浮气躁、佛光运转迟滞的刹那!
乱战中,已有四名护法僧或为暗钉所伤,或为救援分心,被精卫毒匕破入空门,瞬间毙命!
惨呼激得余下众僧目眦欲裂,怒吼着拼死反扑!精卫亦死伤枕藉,断裂的墨甲与冰冷残肢四下纷飞。
但金刚阵的圆融无缺已然被硬生生撕裂!
阿那罗身侧少了两人护持,前方压力陡增。他须得独力硬撼三名精卫悍不畏死的合击!
刀光匹练翻涌,虽劈翻两人,第三名精卫的淬毒短匕却诡异地绕过刀网,毒蛇吐信般刺向他肋下空门!
“呔!”阿那罗提气怒吼,佛门狮子吼刚猛音波将那精卫震得七窍喷血倒飞!
但他仓促运功,胸前真气一浊,金顶佛光霎时微黯,旧力刚尽,新力未生之隙已然显露!
就在这电光石火、间不容发的刹那!
一直如冰雕冷眼旁观的贾千山动了!无声无息,亦无劲风!
他身形如同流冰划破水面,“滑”了出去!在跳跃的火光残影中留下一串模糊的白线!
白线一瞬便精准无比地刺入阿那罗与精卫缠斗的缝隙,骤然出现在阿那罗身前丈许!
贾千山修长的手终于从狐裘内探出,状似轻描淡写地向前一拂!掌缘瞬间泛起一种极致诡秘、令人心神俱寒的幽蓝光华!
阿那罗惊觉时,那幽蓝手掌已逼至面门!他只及将残余佛力疯狂灌入戒刀,横胸格挡!
“噗——!”一声怪异的闷响!幽蓝手掌印上宽厚刀身!如同冰雪急速封冻金属的刺耳“嘎吱”声!
那浑厚精钢的戒刀,瞬间爬满幽蓝冰晶!
紧接着,“咔嚓嚓”一阵脆响!整柄戒刀连同九只金环,竟在贾千山单掌轻按之下,如同琉璃般寸寸崩碎!
阿那罗如遭万斤重锤轰击!“噗”地喷出一大口滚烫鲜血!热血离体瞬即冻结成猩红冰晶!
霸道的“玄冥寒煞”顺其虎口裂口处如毒蛇般猛钻而入,直捣心脉!
“啊——!”阿那罗魁伟身躯瞬间僵直,肌肤转为青白,眉发挂满冰霜!
想嘶吼,喉头却似冻结,只发出“咯咯”怪响,一双怒目死死盯住近在咫尺那张俊美冰冷的妖魔面孔,充满了惊骇、狂怒与无尽绝望!
贾千山看也不看,碎刀之掌毫无滞碍地印在阿那罗心口!
“嘭!”一声沉闷如败革的钝响。
阿那罗整个胸膛竟向内塌陷!
冰蓝寒气瞬间漫布全身,整个人化作一座布满裂痕的冰雕,轰然向后倒塌,“哗啦”碎裂一地!
碎块中无一丝热血,只有冻硬的冰渣!
“首座——!”余下护法僧目眦欲裂,悲愤欲绝!
然失去阵眼脊梁的金刚阵,又在玄冰精卫无情的屠戮下,败亡只在顷刻之间。
“哼。”贾千山淡然甩手,仿佛掸去尘埃。目光冷冷扫过血腥战场,声音比鹰击涧的寒风更刺骨:“尽斩!绝后患!”
四字命令,如斩草除根。
残余护法僧再无幸免,力竭者战死,寒毒入体者僵毙。
玄冰精卫虽已折损过半,幸存者却如无痛傀儡,沉默迅疾地将僧众尸身抛入万丈深涧,搬移粮车,清理痕迹,行事干净利落,令人不寒而栗。
不过一炷香光景,方才还杀声震天、佛光魔影交错的鹰击涧咽喉,复归一片死寂。唯余刺鼻血腥与山风呜咽。
贾千山依旧负手立于原地,雪白狐裘在幽涧昏暗中如同唯一光源,冷寂森然,睥睨八方。
远处传来车轮辘辘再启之声,唯有山风卷来浓烈的血腥,和他脚下那片未被一丝污秽沾染的洁净雪地。
“……便是如此了。”
如烟将粗陶碗重重顿在木桌上,残茶微漾,声音带着一丝惊魂甫定后的寒意,“贾千山!此獠武功阴诡狠辣,心机更是深不可测!若纵其坐大,江湖危矣,黎民危矣,只怕比元虏更为难缠!”
茶寮内一片死寂,唯余灶上铁壶单调的“呜呜”低鸣,分外刺耳。
众人目光皆聚于如烟身上,便是阿篱也停了指间藤根上的刻划,清澈眼眸抬起,落在她略显苍白的脸庞上。
“贾似道余孽……玄冰教主……”
云朝烟低声复述,清冷眉峰微蹙,眸底寒光如星火一闪,“果然蛇鼠同穴!昔年祸国之贼,今朝又欲搅动江湖,以苍生为刍狗!此等奸佞,断不可留!”
语声中透着斩钉截铁的杀意。
楚飞浓眉紧锁如峰,一掌拍在木桌上,“嘭”一声闷响:
“好个黑心黑肺的魔头!原是脚踏两条船,既要给鞑子当狗,又要自己当那吃人的饿狼!这等祸害,焉能容他放肆!如烟姑娘,可知他如今巢穴何在?劫了这许多粮草,总要有个窝赃的去处!”
萧临渊更是怒发冲冠,腰间九环刀在鞘中嗡嗡急颤:“咱家这口刀已经饥渴难耐!此等恶贼,天地难容!必须杀之!为天下苍生除害!”
如烟面露憾色,缓缓摇头:“我在山头观望,待回过神欲追时,涧中已然空荡。追至鹰击涧后,便断了踪迹。此人行事如鬼魅,鹰击涧事了,想必已远遁千里,又或……”
她目光投向延平路北,“其巢穴,怕已非我能探寻之地。”言下之意,追踪已然渺茫。
一股无形的沉郁笼罩了小小茶桌。
敌踪如烟,劲敌在暗,这空落落的感觉,反比一场恶战更令人心头发沉。
静默中的云朝烟,目光从腰间刀柄抬起,落在满面风霜疲惫却因激愤而脸颊微红的如烟身上。
她眸中那缕肃杀寒意,悄然化作一丝同道相惜的暖意。
“如烟姑娘,”云朝烟的声音清冽依旧,却添了几分诚挚,“姑娘孤身犯险,探得此等惊天秘闻,其间生死凶险,朝烟感佩由衷。”
她顿了顿,语气诚恳:“元虏肆虐,江湖纷攘。贾千山此獠,实为心腹大患,若不拔除,抗元大业必添无穷变数。此等大敌,非一人一帮之力可图。姑娘追踪未果,并非无能,实乃此獠太过奸狡,姑娘不必挂怀。”
“我神机门僻处九连环谷,却也非孤岛悬舟。”
云朝烟眼中流露出沉稳自信,
“门主诸葛先生,胸怀经纬,智如渊海。门中军师文逸飞,更是运筹帷幄,算无遗策。
谷内卧虎藏龙,既有雷大哥这般勇冠三军之士,亦有道生和尚那般明察秋毫之能。
姑娘若得门中襄助,或可自现有线索中抽丝剥茧,合众人之力,未必不能将贾贼奸谋曝于天光之下!”
她向如烟伸出手,掌心向上,姿态坦荡:
“不知姑娘可愿移步,暂随我等至神机门歇息?江湖路长,同道相逢是缘。朝烟待姑娘如友。
诸葛门主曾言:‘抗元者皆为手足,心向华夏者,谷中自有片瓦遮风!’”
如烟望着云朝烟伸出的手,又看向那双澄澈坦荡、绝无作伪的眼眸。茶寮粗粝的山风掠过茅顶,窸窣作响。
她眼中光芒流转,有感动,亦有一丝踌躇。
“云姐姐高义!”
如烟抱拳还礼,声音清越,带着决然,“贵门忠义之名,如雷贯耳!诸葛先生仁德,文军师睿智,小妹久仰。本不欲扰贵门清修,然贾千山之事,关乎苍生气运!个人行止,何足道哉!”
她目光凝聚如针,迎着云朝烟伸出的手,郑重颔首:
“如此,有劳云姐姐引路!如烟愿随诸位前往神机门!一则拜谢诸葛先生高义,二则定当将此贼阴谋尽诉于门主座前!此等大奸大恶,一日不除,一日难安!小妹愿附骥尾,共除此患!”
楚飞见她应下,浓眉舒展,豪情顿生:“痛快!不愧是江湖儿女!”
他拎起粗陶茶壶,仰脖灌了一大口,抹嘴笑道:“朝烟说得对!管他什么玄冰魔窟,到了地头,兄弟们坐下细细计议!老雷那‘虎骨烧刀子’怕是埋得都快成精了,正好给姑娘暖暖身子压惊!”
萧临渊亦拍掌大笑:“对对!先回谷!大碗喝酒,细细商议!便是那天塌下来,也先过我这口刀再说!”
鹿呦默默起身,提起陶壶,为如烟重新斟满一碗温热的茶汤。
阿篱垂首,指间小刀在藤根上飞快刻画,寥寥数笔,一只狰狞冰甲、口器如钩的蜈蚣已然成形,栩栩如生。
云朝烟看着如烟喝了口热茶,苍白脸颊恢复几分血色,唇边终于露出一抹浅淡却真实的笑意。
她望向远处层峦叠嶂的轮廓,目光仿佛穿透云雾,落在那九连环谷中升腾着暖意与侠气的灯火与炊烟之上。
天色,愈沉。前路,犹在云雾深处。
然同道愈多,纵然千重魔瘴,万道险关,那股暖意却已悄然驱散了刺骨冰寒。
蹄声再起,载着同仇敌忾之心,没入通往九连环谷的茫茫山影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