右手已虚按在腰间匕首柄上,左手五指微张,指尖萦绕着一层肉眼难辨的寒气,随时准备应对门后可能出现的任何袭击。
如烟则退后半步,长剑斜指地面,剑尖微微颤动,红绫无风自动。
她的目光锁死铁门上方可能存在的窥孔或机关发射口,周身剑气含而不发,却已将这狭窄空间的气流都隐隐凝固。
云朝烟站在后方,目光扫过铁门两侧的岩壁和头顶,确认没有其他暗门或伏兵。
她的手指在袖中无意识地捻动,似乎在模拟某种破锁或破门的劲力走向。
时间仿佛凝固。
只有鹿呦手中那根乌木簪在锁孔内极其细微地转动、试探的沙沙声,以及四人压抑到极致的呼吸声。
咔哒。一声轻响,细微得如同枯枝折断。
鹿呦眼神一亮,手腕极其灵巧地一旋一挑。“开了。”她低语,同时飞快地收回簪子。
巨大的铜锁应声弹开!囚室不大,一道消瘦到几乎撑不起白麻囚衣的身影霍然抬头。
被水渍浸泡得发黄的墙壁上嵌着两条手臂粗的铁链,另一端扣在她枯瘦的手腕上。
满室唯一的“活气”,竟来自于石缝里顽强渗出的暗绿苔藓。
是白无瑕。昔日天山雪巅最耀眼的明珠,此刻形容枯槁,乱发如蓬草覆面。
但那双眼,纵然深陷于枯槁的面颊,在磷火幽光扫过的刹那,竟爆射出锐利如电的光,冰封的绝望下是不曾熄灭的锋利。
“无瑕姐姐!”云朝烟的声音抖得厉害,一个箭步抢上,双手猛地捧住白无瑕冰冷的腕骨。
指尖触到铁链,发出叮当轻响。那冰冷的触感和腕骨下微弱得几乎难以察觉的脉搏让她心如刀绞。
另一只冰凉但异常稳定的手覆了上来。
李寒衣不知何时已到了白无瑕身后,精瘦的手指拂开那纠结的发丝,露出颈后狰狞的伤口和被铁链磨得血肉模糊的锁骨。
她的眼神沉得如同万年冻潭结起的冰层,指尖却稳如磐石,在腰后一抹,一道寒光无声出鞘——不是匕首,而是一根细若牛毛、弯曲如新月的薄刃。
“别动。”声音比她的眼神更冷。
刀刃紧贴着铁环的内壁切入,发出一连串极其细微、令人牙酸的金属刮擦声。火星细微如尘,在磷光中闪灭。
白无瑕咬紧下唇,冷汗顺着鬓角滑落,目光却死死锁定李寒衣那双专注得近乎漠然的眸子。
“成了!”李寒衣手腕猛地一沉一挑。
咔嚓!左手铁环应声断裂!
她动作毫不停滞,冰冷的匕首再次闪过幽芒,切入右手铁环的缝隙。
动作依旧精准、快速,仿佛切割的不是血肉之躯上冰冷残酷的束缚,而是处理一段沉默的木头。
“谢…谢谢。”白无瑕嘶哑开口,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
铁环崩开,双腕骤然释去千斤重负。白无瑕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后踉跄。
云朝烟眼疾手快一把搀住,触手之处骨瘦如柴,轻飘得让她心头又是一痛。
“走!”鹿呦的低喝如同警铃。磷火微光下,她脸色绷紧到极致,“后院出口口方向!”
蒲府后园水月亭畔。秋日黄昏前的阳光无力地洒落在枯瘦的假山怪石之上,投下嶙峋如鬼爪般的黑影。
假山之侧,水榭回廊折角处隐蔽的暗格悄无声息滑动。
云朝烟搀扶着白无瑕,第一个滑出,脚尖点地,如同无声的狸猫。
李寒衣第二个,玄色的身影在月下几乎只是一道游移的影子。
如烟紧随其后,腰间的长剑红绫紧裹,人却紧绷如一张拉满的弓,每一步落下都轻盈无声。
鹿呦最后退出,反手在墙壁不起眼的青砖上轻轻一按,暗格无声闭合,浑若天成。她细碎的脚步在满园萧瑟的寒蛩声中几不可闻。
“去左角门!”鹿呦急促低语,指向西侧围墙下一片藤萝缠绕的暗影,声音绷紧,“石墙外是货巷,再往西半里,有杨旗使安排的马车接应!”
几人身影疾动,如烟与李寒衣默契地将云朝烟和白无瑕护在相对安全的中间位置。几人刚掠至几棵高大的银杏树下,四周灯笼骤然熄灭!
“呜呜——”
凄厉的鬼嚎不知从园中何处爆发!
一道身影如同贴着地面滑行的巨大毒蝠,撕裂了夜风,带着浓得化不开的血腥膻气和令人作呕的腐败气息,斜刺里猛扑向最外侧的如烟!
腥风扑面!那扑击速度快得只见一瞬模糊的黑影!
如烟瞳孔骤缩!红绫长剑“呛啷”一声龙吟出鞘!
根本不及看清,凭着千锤百炼的武人本能,剑走偏锋,一招“孤星泻月”疾削向扑来腥风的侧颈!冰冷决绝,毫不留情!剑锋所指,无坚不摧!
铛——!刺耳的金铁爆鸣在清冷月夜下炸裂!
如烟只觉一股山崩海啸般的巨力沿着剑身狂涌而入!那黑影竟以血肉之躯硬撼剑锋!剑刃砍在他左腕乌沉沉的金属护腕上,迸射出一溜耀眼的火星!
黑影被剑势硬生生阻住,借力凌空一个怪异至极的反旋落地。
月光终于照亮了她的形貌:身高近丈,骨节粗大得畸形,身披一件仿佛由无数破败鸟羽和腐皮缀成的怪袍。
枯槁如骷髅的脸上深深刻着纵横的刀疤,眼窝深陷,唯有一双眼睛浑浊泛黄,凶光毕露,嘴角咧至耳根,露出参差不齐的焦黄獠牙。
双手戴着乌沉沉、布满尖刺的爪套,刚才便是这双“爪子”硬接了如烟一剑!
是毒婆婆!传说中玄冰教五大长老之一!
“桀桀……好快的剑……”他喉管里发出沙哑的磨砂声。
他话音未落,左右两侧的回廊瓦顶,“咚!咚!”两记如同重锤擂鼓般的沉闷蹬踏声炸响!
青瓦碎裂纷飞中,又有两人如同巨隼扑食般跃入庭院!
左侧那人,一身剪裁合度的玄青色劲装,肩甲厚实如磨盘,腰间盘着一条乌沉沉的九节硬鞭。
国字脸,阔口狮鼻,一双眸子精光四射,鹰视狼顾,正是蒲府总教头,人称“铁臂飞杵”的韩冷!
右侧飞落之人却异常矮小精悍,身着锦缎短打,光头油亮如镜,面皮白净得诡异,唇边两撇精心修饰的鼠须,眼睛细长,眸光锐利似针,腰间斜插一对造型奇特、通体闪烁着蓝汪汪幽光的峨眉分水刺!
归化堂飞血堂堂主,“毒水獭”封不平!
三角合围!
毒婆婆居中正面,周身逸散的腥腐气息如有实质,将方圆数丈的花草都熏得急速枯萎。
韩冷如铁塔般矗立左侧,手中九节鞭发出低沉的嗡鸣,眼神锁死云朝烟搀扶的白无瑕。
封不平则落在右侧一棵枯死的银杏树后,如同融入了树干的阴影,只露出一丝阴冷的嘴角弧度。
毒婆婆的目光如同淬毒的针芒,在那张枯槁却依旧残留着惊人轮廓的脸庞上反复扫视,声音像冰水滴落:
“白大小姐,六年了……滋味不好受吧?交出‘无影剑’的凝气诀篇要,大帅或许念在昔日情分上……”
白无瑕猛地挺直了摇摇欲坠的身躯,枯槁的脸上如同覆了一层寒霜,那双深陷的眼中似有寒星炸裂!
“放屁!”她的声音嘶哑却尖利如刀,每一个字都带着彻骨的恨意与不屑,“蒙老贼的狗也配提‘情分’二字!要诀没有,要命一条!”
“敬酒不吃——”韩冷一声暴喝如同焦雷贯空!
他猛一踏步,整片青石板地面都似为之一震!
右臂筋肉虬结,乌沉的九节鞭已如巨蟒腾空,撕裂空气的厉啸中裹挟着刺鼻的铁腥味,带着摧山裂石般的万钧之力,竟是弃了正面的如烟李寒衣,直取核心位置的云朝烟和白无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