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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腊月寒潮锁毒盐(2 / 2)

鹿呦适时上前,掏出随身银针袋,语气缓和了些:“你既配合,又受了苦头,也算抵消些罪孽。坐下,别动。”

说着,纤指飞动,几枚银针已稳稳扎入王二水腿上和腰侧的几处穴道,疏通他因毒气入侵而滞涩的血脉。阿篱方才精妙绝伦的玄阴疗毒手段,足以震慑这汉子心神。

王二水只觉得一股温和暖流顺着银针在体内游走,对死亡的恐惧和对活命的渴望交织,哪里还敢有半分隐瞒?

不等再问,便竹筒倒豆子般将自己所知抖落个干净:

“是!是!谢仙子救命!谢姑娘施针!小的绝不敢再瞒!那赤蛟滩就是城东北二十里外一片险滩,礁石密布形如恶蛟,暗流极凶,平日渔船都绕着走!”

“罗香主说……说腊月十五前,必须全数运到鬼头礁东水寨……等着装大船……运……运去潮州路!帮里得了令,要小心伺候,万万不许出纰漏!小的…小的就只看到这些,其他真不知道了!”

“潮州?”鹿呦指尖银针微顿,水眸中锐光一闪,“具体何处?何人交接?”

“潮州……潮州路那么大,小的不晓得具体码头!”王二水急忙说道,“只听罗香主昨夜发火时吼了一句……说‘赤面龙王’亲自押船去潮州‘交年货’!还骂海蛟帮的人手脚不干净,差点让‘货’沾了回雁峰的晦气!”

陈潜与鹿呦目光一触即分。回雁峰!黑风寨覆灭的血气犹在鼻端!这“雪花盐”竟与段九的勾当一脉相承!

陈潜目光如电,钉在王二水惊惶的脸上:“海蛟帮与归化堂如何勾连?”

“归……归化堂?”王二水摇头,枯黄脸皮皱成一团,

“那……那是朝廷的衙门!咱们双蛇帮的龙头,连给海蛟帮提鞋都不配!海蛟帮上头是谁……小的真不知道啊!只听……听帮里老人醉酒吹牛,说海蛟帮掌着南海十几条私盐水道,背后……背后就是归化堂!”

阿篱静立一旁,月白衣袂被晨风轻轻拂动。她目光落在王二水溃烂的伤口边缘,那里残留的暗红毒痕正被鹿呦的银针逼出细密血珠。

她忽然轻声问:“你腿上的伤,是看守盐柜时被铁器所伤?”

王二水一愣,下意识点头:“是……是搬盐柜时被锈铁钩划的……当时只流了点黑血,谁想烂成这样……”

鹿呦双眉骤然紧蹙,手中银针微顿。针尖凝着的血珠滚落,恰恰砸在她水蓝裙裫上,迅速洇开一片深色。

“锈铁钩?”她声音陡然转厉,锐如冰锥直刺王二水眼底,

“不是淬毒分水刺所伤?你再仔细想想!伤你的钩子上,是不是挂了暗青色的海藻丝?”

王二水被她骤然凌厉的气势骇得一缩,那伤腿也似又疼起来:

“不……不是铁钩!是……是撬盐柜底挡板用的撬棍头子!乌黑乌黑的,头上弯个钩,滑溜溜的……像裹了层臭泥……”

鹿呦抽回银针,直起身,水蓝身影映着破院萧索,目光落在远处水潭漂浮的腐叶上。

“‘海泥’?怕是黑蛇藻汁混了紫斑贝粘液!”

她声音不高,却字字砸入陈潜与阿篱耳中,寒气凛然。

“潜哥哥,我先前就疑心。寻常官盐岂能害人?这‘雪花盐’色泽晶亮,与海州的三等粗盐相似,可海州盐吃下去只会肚胀,决计烂不了人腿!”

她蹲下,竟也不嫌腌臜,用一根银针小心挑起王二水伤口边缘一丝残留的暗黑色干涸浆液,对着微弱的晨光细看。

“皮肉外翻呈蛛网状黑丝,深处骨缝凝着靛蓝寒霜,”她指腹隔着白绢捻碎那丝浆液碎屑,放到鼻尖一嗅,眼神骤然锐如鹰隼,

“苦艾腥气混了曼陀罗根的铁锈味!天底下配得出这种毒的,除了归化堂内堂执法长老‘火阎罗’祝亢座下的‘赤面龙王’,还能有谁?!”

陈潜负手立于断墙根下,藏青袍袖被咸涩的海风吹得紧贴臂膀。他一语不发,沉静面庞如同古寺石壁上的斑驳塑像。

目光却死死钉在王二水肿胀泛黑的伤腿上,仿佛穿透血肉,直刺其下溃烂的骨缝。

那溃烂的靛蓝寒霜,让他心头猛然一沉!——这绝非寻常毒伤!

鹿呦的声音像淬冰的薄刃,字字清晰:“十年前钦州码头血案,千船商队一夜毙命!仵作剖尸,心脉骨缝皆染此靛蓝霜色!后归化堂以此毒清洗‘叛众’,江湖噤声,皆称‘龙王令’!”

她站起身,目光投向东北方水汽翻涌的灰白天际:“海蛟帮在东海一带割据称雄多年,岂会费此周章私贩寻常私盐?此物……名为‘雪花盐’,实为‘跗骨霜’!专为削筋蚀骨、破人心脉!若楚大哥等义军吃了沾水的干粮……”

寒意如毒蛇钻进陈潜脊背,啮咬骨缝!“三山五寨”等兄弟奋勇杀敌、却因筋骨被蚀而力竭倒下的惨烈景象瞬间在他脑中炸开!

他猛地踏前一步,足下沾湿苔藓的残砖应声碎裂成齑粉!

那双深潭般的眼眸里,沉静的假象被彻底撕裂,冰棱般的杀机爆射而出,如同千万支无形毒箭锁定王二水。

“赤蛟滩!几处入口?哨卡几何?暗桩口令?”嗓音低沉如闷雷,却带着金铁摩擦的刺耳锐意。

王二水肝胆俱裂,抖如风中败絮:“滩……滩西虎跳峡、滩南‘龙王口’……只这两处可走舢板……哨……哨卡日夜十二岗,三人一队,轮值口号是……”

陈潜的目光扫过王二水那条注定要落下残疾的腿,又掠过远处荒滩上搁浅的朽烂渔船:

“你可知这‘雪花盐’入锅,会害多少户人家肠穿肚烂?潮州路多少渔村,会因这毒盐绝了炊烟?”

陈潜的目光如重锤,敲在王二水心头,

“海蛟帮赏你几两银子买命钱,可买得回你这条腿?买得回你夜里闭眼时,耳边那些吃盐死绝的人家的哭嚎?”

王二水脸色惨白如纸,嘴唇哆嗦着,浑浊的泪水混着冷汗滚落。

鹿呦指尖银针一收,水蓝衣袖拂过,已将几枚细如牛毛的银针悄然藏入王二水裤脚褶皱。

“你腿上血脉淤塞,我留了三枚‘透骨针’暗锁气穴。七日之内若强行动武或奔走,针劲逆行,这条腿立废。若安分静养,七日后针劲自化,余毒可清。”

她声音清冷,却字字清晰:“连州城南‘济生堂’的刘大夫,擅治金创腐毒。你去找他,就说……就说鹿姑娘让你去的。他自会为你疗伤,也会给你寻个活计。虽清贫,胜在干净。”

陈潜上前一步,魁伟身躯在王二水面前投下厚重的阴影。

他伸出宽厚的手掌,重重拍在王二水未受伤的右肩上。这一拍,沉雄的力道中带着一股奇异的暖流,震得王二水浑身一颤,却也驱散了浸骨的寒意。

“活着不易。”陈潜的声音低沉,却如磐石坠地,“选条干净路走。”

王二水呆坐泥中,肩头残留着那沉甸甸的触感。

他看看自己的伤腿,又看看眼前三人——那藏青身影如山岳巍然,水蓝衣袂似流云机变,月白裙裾若冰雪澄澈。

他忽然以头抢地,“咚咚咚”连磕三个响头,额上沾满泥浆。

“谢……谢三位恩公再造!小的……小的再不敢沾这黑心买卖!这就去……去济生堂!”

他挣扎着爬起,拖着那条刺痛的伤腿,一瘸一拐,头也不回地扎进红树林深处,背影踉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