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防范化解……难。此毒阴损,专蚀筋骨心脉,一旦入体,如跗骨之蛆,极难拔除。我根据其毒性,结合《万毒真解》中‘化毒篇’,配出这‘清脉散’,可压制毒性蔓延,争取救治时间。但若毒已深入骨髓……唉。”
她轻轻叹了口气,眼中带着医者仁心的无奈与沉重:“此药配制不易……”
阿篱静静听着,目光落在鹿呦手中的玉瓶上。她忽然轻声开口:“呦姐姐,清脉散……可否给我看看?”
鹿呦微怔,随即递过玉瓶。
阿篱接过,拔开塞子,凑近鼻尖,闭目凝神,细细嗅闻。她周身气息愈发沉静空灵,仿佛与周围的一切隔绝开来。
“大哥哥,呦姐姐,”阿篱声音清泠如溪水击石,打破了凝滞的空气。
她抬起眼,眸子里映着灯火,澄澈而温润,“这‘跗骨霜’歹毒阴损,专蚀筋骨心脉,寻常药物难解其根……但,或许并非无解。”
鹿呦眸光骤然一亮,如同暗夜中划过一道星芒:“阿篱妹妹,你有法子?”
阿篱轻轻颔首,指尖在玉瓶上画着圈,仿佛在勾勒某个熟悉的轮廓:“我想起……蛊王阿妈曾教过我,苗疆解毒,有时并非强攻,而是‘引’与‘化’。世间至毒之物,其本身往往也蕴含着化解它物的契机。”
“小金宝的涎液,”她顿了顿,眼神中流露出一丝追忆的温柔:“是天下至阳至净之物,能化尽世间阴毒秽气。蛊王阿妈曾说,它生于万毒瘴疠之地,却以毒为食,反哺生机,是苗疆十万大山赐予的解毒圣物。”
她目光清澈地望向鹿呦手中的玉瓶:“呦姐姐的清脉散,能引毒归流,护住心脉本源。若能将此涎液,哪怕只一滴,融入清脉散之中……”
鹿呦呼吸骤然一窒!她本就是医毒双绝的大家,心思电转间,无数药理配伍、君臣佐使的念头如同江河奔涌!
“以金蟾涎为君,其至阳至净之力,如烈日融冰,拔除‘跗骨霜’阴寒蚀骨之毒根!”
鹿呦语速极快,眼中迸发出灼热的光芒,仿佛在黑暗中骤然窥见一线天光,“清脉散为臣,引毒归流!调和阴阳……妙!妙极!”
鹿呦目光如电射向陈潜:“有金蟾诞相助,清脉散药效何止倍增!非但能压制毒性蔓延,更能深入骨髓,拔除余毒!”
“阿篱,”陈潜的声音低沉而有力,“小金宝可是被你寄养于神机门药庐?”
“是,”阿篱点头,声音依旧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当年我们配制‘破煞涤髓丹’之后,便让药童帮我养着,我们得尽快赶往神机门。”
陈潜放下手中粗陶酒碗,碗底残余的米酒在昏黄光线下泛着浑浊的微光。
“海蛟帮副帮主临死前那句‘祥兴……梅岭……’,不会是无的放矢。”
他声音不高,却带着金铁摩擦般的质感,穿透了窗外呜咽的风声,“李魁这条泥鳅,十有八九是钻进了梅岭深处,投奔了‘祥兴帮’……”
鹿呦水蓝的袖口拂过桌面,抬起眼,眸光锐利如针:“祥兴帮盘踞梅岭‘老鹰岩’一带多年,据说是前宋遗民聚啸而成,行事诡秘,向来不与外通。李魁若真投了他们,只怕是引狼入室,更添凶险。”
她顿了顿,看向陈潜左肩,那里虽已包扎严实,但藏青布袍下隐隐透出的药气,仍让她心头一紧,“潜哥哥,你肩上这伤,骨缝尚未弥合。不如先去配制解药,这祥兴帮……”
“不可。”陈潜截断她的话,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李魁是关键。揪出他,才能撬开赤面龙王的嘴,断了毒盐的根。祥兴帮是疥癣之疾,归化堂才是心腹大患。呦儿,明早你和阿篱赶往神机门配制解药,我前往老鹰岩看看。”
阿篱看着陈潜的左肩,“大哥哥,你伤在肩胛,那是使剑发力的关窍。祥兴帮盘踞梅岭,地形复杂,敌暗我明,你孤身一人……”
“无妨。”陈潜右手五指缓缓收拢又松开,骨节发出轻微的噼啪声,如同绷紧的弓弦,
“肩骨虽裂,青莲真气已贯通伤处,金刚劲气护持,寻常动手无碍。祥兴帮就是龙潭虎穴,也得闯一闯。迟则生变,若让他们将毒盐散入潮州,后果不堪设想。”
他语气斩钉截铁,目光沉静地扫过鹿呦和阿篱:“阳江一战,我们已打草惊蛇。归化堂在潮州必有防备,甚至可能布下陷阱。此刻分兵,出其不意,方为上策。”
他顿了顿,声音更沉:“神机门远在闽中,一来一回,快马加鞭也需十多二十日。小金宝涎液是化解‘跗骨霜’的关键,配制新药更需呦儿你的独门手法与阿篱相助。此事关乎大局,非你二人不可为。梅岭这边,我一人足矣。探查为主,若事不可为,我自会抽身而退,不会莽撞。”
鹿呦秀眉紧蹙,指尖的银叶几乎要被她捻碎。
她深知陈潜一旦决定,九牛难回。目光在陈潜沉毅的脸庞和阿篱忧心的眼眸间流转,心思电转。片刻,她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定了决心。
“好。”鹿呦的声音清越,带着一丝决断,“兵分两路!潜哥哥去探祥兴帮,我与阿篱妹妹明日启程,赶往神机门!”
她迅速从腰间锦囊中取出两个小巧的玉瓶和一个油纸包,推到陈潜面前:
“这瓶‘清脉散’你贴身带着,若真中了‘跗骨霜’,立刻服下,可暂缓毒性侵蚀心脉。这瓶是‘凝露丸’,疗伤固本。油纸里是‘避瘴丹’,梅岭深处毒瘴弥漫,入山前含服一粒。”
她又从袖中抽出一卷薄如蝉翼的素绢,上面用蝇头小楷密密麻麻画着线路和标记,
“这是恩州海蛟帮覆灭后,我在他们舵主身上搜出的南海私盐水路图,虽不全,但其中几条隐秘水道指向梅岭南麓几处废弃码头,或许与祥兴帮有关联。你带上,或有用处。”
陈潜默默接过,将玉瓶和油纸包塞入怀中贴身藏好,素绢图则仔细叠起,收入袖袋。
他看向鹿呦,眼中闪过一丝暖意:“呦儿,有心了。”
阿篱见事已定局,也不再劝阻。她默默解下腰间一个巴掌大小、用靛蓝蜡染土布缝制的精巧香囊,递到陈潜手中。
“大哥哥,”她声音轻柔,如同春夜细雨,
“这里面是我用百花禅寺后山的忍冬藤、七叶莲心,加上几味苗疆清心宁神的草药配的香丸。梅岭湿冷,瘴气郁结,佩在身上可辟秽安神。还有……”
她指尖在香囊不起眼的角落轻轻一按,抽出一根三寸长、细如牛毛、通体泛着幽蓝光泽的银针,
“这是‘透骨寒’,淬了贺兰姐姐所传的‘玄阴凝魄散’,中者经脉如遭冰封,真气凝滞半刻。你……留着防身。”
陈潜看着那根细若游丝的蓝针,又看看阿篱清澈眼眸中深藏的关切,心头微震。
他郑重接过香囊和银针,沉声道:“阿篱妹妹,放心。”
“潜哥哥,”鹿呦再次开口,水蓝眸子紧紧盯着陈潜,
“探查为主,切记!祥兴帮盘踞多年,根深蒂固,绝非海蛟帮可比。若遇李魁或赤面龙王,切莫恋战!查到线索,立刻抽身!我们在神机门取了药,配制妥当后,会立刻前往天台寨找楚飞大哥他们,最迟……腊月二十之前!”
“好。”陈潜点头,目光掠过窗外愈发浓重的夜色,“我们先回房休息,明日启程。你们走南门官道,避开梅岭方向,务必谨慎行事。”
“大哥哥更要小心。”阿篱轻声叮嘱,眼中忧虑未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