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字,沉重如两座大山压下。
厅内落针可闻,炭火爆开的细微噼啪声显得格外刺耳。
白无瑕的身体剧烈地晃了一下,苍白如纸的脸上浮现出惨淡的绝望,她紧紧咬住下唇,一丝血迹渗出。
她缓缓地、一字一顿地开口,声音如同被砂砾磨过,带着剜心的嘶哑:
“是叛徒……还有朝廷的爪牙……”
悟嗔接着她的话头,语气陡然变得冰冷凌厉,再无半分佛门慈悲,唯有杀伐决断:
“文逸飞!狼心狗肺!他早已被如烟收买!”
“如烟?!”厅内数声惊呼同时响起!
云朝烟温婉的眉头猛然紧锁,眼中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惊疑。
这个曾经一起并肩御敌、嬉笑打趣过的姐妹?楚飞环眼圆睁,惊怒如火喷薄而出。
“是她!”白无瑕接过话,眼中翻腾着刻骨的恨意和一丝被至亲背叛的彻骨冰凉,
“什么‘红绫剑’……她根本就不是什么江湖游侠!她是朝廷的‘潜龙卫’!前任统领凌飞在龙凤峡伏诛之后,朝廷便让她暗中接掌统领之位!”
这个消息如同重磅炸雷,将厅内所有人都震得心头剧颤。
原来如此!所有的接近,所有的“巧遇”,竟是一场精心策划的漫长潜伏!
“凌飞身死,朝廷急需一条更毒、更隐蔽的毒蛇钻入我等心腹!”悟嗔的声音如同冰封的铁锤砸下,
“如烟便是那条毒蛇!她蛰伏、观察,选中了文逸飞那身反骨的豺狗!趁着年末松懈,借着文逸飞这内贼对神机门机关、阵法、秘道了如指掌之便……”
他一字一句,将地狱般的景象还原:
“潜龙卫为先导,配合归化堂的恶犬、玄冰教的妖人,里应外合,发动突袭……阵基被毁,门户洞开……”
白无瑕闭上眼,两行清泪无声滚落,声音飘忽如同梦呓,却更添悲怆:
“诸葛门主……华夫人……为护着妇孺和崖儿他们这些弟子围……被……被他们……”
她说不出那个字,剧烈地哽咽起来。
厅内群雄目眦欲裂!脑海中仿佛浮现出那对神仙璧玉般的夫妇,于烈火围困、群敌环伺中血战至最后一刻的惨烈!
陆昆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浑身虬结肌肉贲张欲裂。
李寒衣的指尖,已然无声地嵌入了寒铁匕首的柄鞘纹理之中。
赵毅一直沉默如铁塔立于门边,此刻胸膛剧烈起伏,那双沉静的虎目中,骤然爆发出堪比最炽热火焰的悲愤与决心!
“八年前潮州府城!”赵毅那张总显出几分敦厚木讷的脸上,此刻却被浓重的疑云覆盖:
“八年前潮州府城!我们三山五寨多少兄弟在场?联手诛杀那无恶不作、屠戮百姓的元狗伯颜察儿!那时如烟就在其中!她一柄‘红绫剑’,杀的鞑子比谁都狠!”
“若她是潜龙卫,当时为何不护着伯颜察儿?前年临安府截杀蒙铁罕是,她独战陆离,亲手砍下陆离的一只手臂?!”
赵毅的声音如同擂鼓,在火光摇曳的厅堂里轰鸣。
这个平日里只知埋头做事、如同顽石般沉默的汉子,此刻展现出的质疑如同凿子,敲在所有人心中最深的疑窦上。
“是啊!”陆昆虬髯如刺猬般戟张,铜铃般的双眼布满血丝:
“老子记得清清楚楚!她为护苏韵妹子,杀得浑身是血,站在尸堆里,哪个不说她是条好汉!她要是狗鞑子的鹰犬,怎会杀自己人杀得那般狠绝?!”
角落的阴影里,李寒衣微微动了一下,玄色斗篷的褶皱在火光边缘轻轻滑过,如同夜幕中悄然卷动的阴云。
炭盆里一声爆响,腾起几点火星,又迅速黯淡下去。
就在这喧嚣的质疑与白无瑕摇摇欲坠的沉默之间,鹿呦清冷的声音如同冰水注入滚油:
“赵大哥问得在理。”
她身形微侧,水蓝布裙不染尘嚣,目光却锐利如针,扫过众人
看似是对赵毅开口,眼角的余光却极隐晦地在身心俱疲、即将崩溃的白无瑕脸上停留了一瞬,那是一种无声的安抚与鼓励。
她的机敏总在最关键时刻显现:
“杀一个地方高官弃子,断一臂以求更深潜伏,此等狠辣手段,恰是其‘苦肉计’之阴毒所在!伯颜察儿不死,如何能换得她八年如一日地藏身我等之间?”
鹿呦语调如常,却字字如锤,敲打着那层看似坚固的信任假象。
“苦肉计……”云朝烟温婉的眉眼间罩着一层寒霜,低声咀嚼着这个词。
她缓缓站起身,轻轻抚了抚抽泣的诸葛崖颤抖的后背,那温暖而稳定的力量无声传递。
她抬首望向白无瑕,目光沉静:
“无瑕姐姐,非是大家不信你。只是此事实在……太过匪夷所思,牵连更是干系重大。若要揭露此獠真容,粉碎元廷毒计,必得有铁证如山,方能令所有兄弟齐心,斩草除根!”
“否则,流言一起,人心惶惶,祸根暗藏,怕是未等鞑子杀来,我们自己先乱了营盘!”
一番话,不仅道出了众人此刻的犹疑,更点明了必须寻求真相的根本——那真相背后,是足以倾覆整个抗元大局的祸根!
“铁证?”白无瑕猛地抬起头!那两个字如同火星,瞬间点燃了她眼中深沉的痛苦、疲惫之下死死压抑的狂澜!
泪迹斑驳的脸因激愤而骤然涨红,那双总显得有些倔强与内敛的眼眸,此刻燃烧着刻骨的恨意与被至亲背叛灼伤的绝望!
她胸膛剧烈起伏,声音拔高,带着撕裂般的凄厉:
“年初龙凤峡!三山五寨倾力围剿蒙铁罕!如此机密大事,为何他身边潜龙卫竟能神鬼莫测地及时出现?!楚大哥、陈潜兄弟、还有…还有陈麟大哥……”
提及陈麟,她声音猛地哽住,巨大的悲恸让她身形晃了晃,用力吸气才继续吼了出来,每一句都像带着血:
“若非……若非文渊……文二公子到红船帮……红船帮拼了命驰援及时,从外围强攻,打了个反包围……”
她的话如同晴天霹雳!
厅内死寂一片!只有炭火毕剥作响。
赵毅握紧的拳头僵在半空,脸上的质疑被巨大的惊愕取代。
陆昆张大了嘴,眼里翻滚着难以置信的怒涛,又渐渐被一股冰冷的恐惧和后怕淹没——若非那次“意外”驰援,他们所有人,包括陈麟,恐怕早成了龙凤峡中枯骨!
“反…反包围…”陆昆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响声,额头青筋剧烈跳动。
楚飞魁伟的身躯剧烈一震,如同被无形的巨锤当胸砸中!峡谷血战、陈麟殒身、惨烈厮杀…所有画面瞬间冲入脑海。
陈麟大哥的身影在火中倒下……原来那场围剿,本身就是敌人精心布下的绞索!
而文二公子传递的消息,竟是他们唯一的生机!
“啊——!”一声野兽般的悲吼从楚飞喉咙深处炸开!悔恨与暴怒瞬间淹没了他!环眼赤红如血,几乎要瞪裂眼角!
云朝烟紧紧抿着唇,扶在诸葛崖肩头的手微微颤抖,聪慧如她,瞬间想通了一切关窍——那次“潜龙卫”的突然杀到,为何时机把握得那般精准?
鹿呦的眼底,冰封的湖面下仿佛裂开了深渊般的缝隙——龙凤峡的“围点打援”,本身就是一个致命的诱饵!
一个用蒙铁罕,甚至用无数元兵性命来钓整个岭南抗元中坚力量的绝户计!那如烟的心肠之毒,谋划之深,令人遍体生寒!
她无声地吸了口气,指尖冰凉。
一直静默如石的悟嗔,眉骨上的刀疤骤然扭动,如同活过来的蜈蚣!金刚怒目之火几欲焚尽眼前一切!
他一直以为龙凤峡之败是大意,是实力悬殊!未曾想,竟是彻头彻尾被出卖的杀局!
“阿弥陀佛——!!!”佛号如同惊雷炸开!带着滔天的恨意与杀伐!禅杖重重顿地,震得青砖嗡嗡作响!
阿篱轻轻从楚飞手中接过诸葛崖,清澈的眼眸笼罩上无边悲悯与肃杀交织的寒意,这冰冷的人心倾轧与连番杀劫,让她柔和的眉宇间也凝起一层清霜。
角落的阴影里,李寒衣霍然抬首!
兜帽的阴影再也无法完全遮住她此刻的眼神——那点漆双瞳中,骤然腾起的寒意比万年冰窟更甚!
如同最深沉的黑夜中积蓄了千年的风暴,即将喷薄而出!那并是一种足以冻结灵魂的极致冰寒杀意!
“是如烟!就是她暗中联系凌风那狗贼!”
白无瑕的声音尖锐凄厉如同杜鹃啼血,撕裂了聚义厅内凝滞的空气!
她整个人因这巨大的控诉而剧烈颤抖,指着虚空中某个不存在的身影:
“那计策根本就是她一手推动!朝廷就是要用蒙铁罕这头猛虎做香饵,把三山五寨一网打尽!永绝后患!蒙铁罕自己都不知!他不过也是一枚随时可弃的棋子!”
她狂乱的目光扫过厅内每一张惊骇、痛恨、恍然的脸,带着无尽的悲愤决绝地砸下最后四个字:
“她!就是!新任——”
“潜龙卫统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