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王的表文依旧字字泣血,充满了病重的哀恸和恭顺的悔过,跪谢陛下垂怜,允许其子在京读书,并再次自请削藩远徙。
赵王的表文则辞藻华丽,恭贺之余,隐约流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委屈和留恋,并委婉表示彰德初至,百废待兴,恳请皇兄多多关照。
朱高炽放下奏章,揉了揉眉心,对侍立一旁的杨士奇和蹇义叹道:“两位先生看看,朕这两位弟弟……一个病骨支离,言辞恳切,令人心酸;一个虽就藩国,然……似乎仍念着京师啊。”
杨士奇谨慎答道:“陛下,汉王殿下病势沉重,其情可悯。世子入京读书,既全其孝心,亦可使天家骨肉亲近,更能安汉王之心,示陛下宽仁,一举数得。至于赵王殿下,乍离京师,或有不适,陛下多加抚慰即可。”
蹇义补充道:“然藩王就国,乃祖宗成法。陛下对汉王、赵王,皆应示以恩宠,亦需明示规矩,不可令其生出非分之想。尤其需严防两藩之间,或有交通。”
朱高炽点点头:“二位先生所言甚是。汉王世子入京之事,既已准奏,便着有司妥善安置,一应用度,皆由内帑支应,勿使有缺,务必彰显天家恩泽。另,赐予赵王宫廷仪仗、书籍古玩,以示优容。再传旨各地藩王,重申祖制,令其安分守己,用心藩国。”
他的处理方式,依旧体现了其“宽厚”为主、辅以“防范”的策略。但对两位弟弟,他内心的警惕并未减少。尤其是赵王离京前的种种不甘举动,他亦有耳闻。他转向杨士奇,看似随意地补充道:“杨先生,乐安汉王病体久不见起色,朕心实忧。太医院近日可得闲?或可再遣一两位精于调理的御医,携些上好药材前去探视,也好让朕安心。”
杨士奇心领神会,陛下这是要以关怀之名,行查验之实,躬身道:“陛下仁德,念及亲亲。臣即刻与太医院商议,选派妥当人选前往。”
……
一队打着皇家旗号的车马,护送着两名太医和若干名内侍,抵达了看似沉寂的乐安汉王府。为首的太医姓刘,正是上次前来诊视过的院使,此次算是“复诊”;另一名则是精于针灸和调理的御医。他们的到来,无声地印证了京师那看似宽仁的旨意背后,从未放松的猜忌。
王府大门再次为“天使”敞开,依旧是那副药香浓郁、愁云惨淡的景象。汉王朱高煦的“表演”已臻化境。他卧于榻上,面色在烛光下更显蜡黄,气息微弱,对太医的问诊,回答得断断续续,时而清醒,感激“皇恩浩荡”,时而又陷入昏沉,仿佛连抬起眼皮的力气都已耗尽。
刘院使仔细诊脉,眉头微蹙。脉象依旧沉涩紊乱,较之上次,似乎更多了几分虚浮无力,确是大病久缠、元气大伤之象。他观舌苔,探体温,询问近况,一切症状都与“重病缠身”的描述严丝合缝。新来的针灸御医尝试施针,观察其反应,亦未见明显异常。
整个过程,韦弘全程陪同,面色忧戚,言语间充满了对王爷病情的担忧和对朝廷关怀的感激,应对得滴水不漏。王府上下,仆役行事低调,气氛压抑,完美契合一个日渐衰败的藩王府邸该有的模样。
太医们在乐安停留了两日,除了诊视汉王,亦在韦弘的“陪同”下,有限地查看了略显空荡的王府库房、询问了用度开支也确实颇为拮据,所见所闻,无不强化着“汉王病重、府库空虚、勉力维持”的印象。
最终,刘院使得出结论:汉王殿下乃沉疴痼疾,非旦夕可愈,需长期静养,切忌劳神动气,更受不得旅途颠簸。他们留下一些温补药材和医嘱,便回京复命去了。
送走太医,密室之中,朱高煦擦去额角因极力控制身体反应而渗出的细汗,眼神恢复清明。
“朝廷……终究还是放心不下。”他沉声道,“这次查验,不过是例行公事,但也是一个信号:只要我们继续‘病’着,他们便能暂时安心。韦长史,后续上表的谢恩奏章,要写得更加感恩戴德,语气要更卑微,要多提陛下遣太医之恩,要反复强调乐安上下感念圣恩、只求苟延残喘的‘忠悃’之心。”
“臣明白。”韦弘会意,这是要进一步固化伪装,麻痹朝廷。
“坦儿在京,是我们最大的护身符,也是最重要的情报源。”朱高煦继续部署,“癸,‘听风阁’必须确保世子府邸周围密布眼线,任何风吹草动,皆会加密传回。不仅要保护安全,更要利用他的特殊身份,收集国子监、宫廷乃至市井的流言风向,研判朝堂局势。”
“是。”阴影中的癸简练回应。
“王斌,新军训练强度可以再提升,但要更加注重隐蔽,夜间操练为主,可借助山谷回声掩盖声响。同时,继续制造王府艰难维持、不得不设法开源的表象。”
“末将遵命!”王斌应道。
“至于赵王那边……”朱高煦嘴角勾起一丝冷峻的弧度,“他刚就藩,心中不忿,必定上蹿下跳,四处联络。这正好替我们吸引了朝廷大部分的防范精力。让‘听风阁’密切监视彰德与京师的联络,但绝不介入。必要时,甚至可以……将一些无关痛痒的、关于赵王怨望的情报,通过极其隐秘的渠道,‘无意’漏给朝廷的耳目。让他们的目光,牢牢盯住彰德。”
一条条指令清晰下达,将朝廷的查验和世子在京的局面,巧妙转化为多方面的战略优势:进一步麻痹了朝廷、获得了高层情报渠道、赢得了发展时间、并成功转移了矛盾焦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