庙内重归死寂,只剩下浓重的血腥味和弥漫的石灰粉尘。两名幸存的铁卫喘着粗气,背靠背持刀警戒,脸上充满了惊疑与后怕。
朱瞻基捂着伤口,目光惊疑不定地扫过地上那几具刺客尸体上的致命暗器。是谁在暗中相助?这手法,绝非朝廷官兵或锦衣卫的路数。是友是敌?
他走到那名“老乞丐”刺客之前藏身的草堆,用剑尖挑开,发现近距离刺杀准备的。对方伪装之精、用心之毒,远超想象。
“殿下,此地不宜久留!”铁卫首领急声道。
朱瞻基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重重疑虑,点了点头。无论刚才出手的是谁,此地确已是龙潭虎穴。
他们迅速清理了痕迹,搀扶着再次负伤的同伴,踉踉跄跄地离开破庙,再次没入黑暗的山林。这一次,他们更加小心,专挑最难行走的兽径,不敢再轻易相信任何“庇护所”。
……
树上,一名全身笼罩在暗影中的“听风阁”成员,如同蛰伏的夜枭,将方才发生的一切尽收眼底。他迅速从怀中取出一个不及巴掌大的竹制小筒,以炭笔在特制的薄韧棉纸上写下密语:
“峪险已解,龙负浅伤,遁入林。狼三毙,余孽西北去,源似前。”
写罢,他将棉纸紧紧卷起,塞入竹筒,用蜡封口。随后,他极其轻微地吹了一声口哨,音调模仿夜枭求偶,几不可闻。片刻,一只羽毛灰褐、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的鸽子悄无声息地落在他的臂膀上。他将小竹筒熟练地系在鸽腿之上,轻轻一托,鸽子便振翅而起,绕树一周辨明方向后,如离弦之箭般向着北方乐安的方向悄无声息地飞去。
完成这一切,他再次将身形完全隐匿于枝叶的黑暗中,目光如炬,继续紧紧跟随着下方艰难跋涉的太子一行,确保其不脱离视线,却又绝不轻易暴露。
……
乐安,汉王府地下密室。
烛火将朱高煦的身影拉得很长,投在挂满地图与情报摘要的墙壁上,微微晃动。癸如同从阴影中渗出般悄然出现,无声行礼。
“殿下,‘渊眸’急报。”癸的声音一如既往地低沉平稳,“太子一行于黑石峪遇伏,伤亡惨重,仅余四卫,太子本人右肩中弩箭,创口颇深。现已突破重围,遁入淮南山林。目前正按二号引导路线,向预设安全点移动。”
朱高煦静静听着,指尖在案上一份关于北元残余势力近期异常调动的情报上轻轻敲击。听到太子中箭时,他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但很快恢复平静。
“弩箭?何种制式?刺客路数?”他问,语气冷静得像在分析一件与己无关的器物。
“据‘渊眸’观察,弩箭短小,箭镞镞带倒钩,淬有疑似混合毒药,非军中常制,更似草原死士或高价豢养杀手所用。刺客手段狠辣,配合精熟,善伪装,一击不中,远遁千里,疑似……受过专门的反侦察与刺杀训练。”癸回答得极其详尽。
“北元?赵王?还是……朝中某些人?”朱高煦沉吟道,眼中寒光闪烁,“或是……几方勾结?”
他站起身,走到巨大的疆域图前,目光扫过北疆,扫过彰德,最后落在北京。
“朱高燧燧没这个脑子布这么精密的局,但他可能被当枪使。北元有余孽想搅乱中原,倒是可能。但能如此精准掌握太子行程和逃亡路线……”他顿了顿,语气转冷,“恐怕离不开朝中某些大人物的‘关照’。”
“殿下,是否需要加派人手,深入调查刺客来源?”癸请示道。
“不,”朱高煦果断摇头,“此刻介入过深,无异于引火烧身。我们的首要任务,仍是‘潜’。太子南京遇刺尚未了解,如今又再次遇刺,锦衣卫和东厂今后只会像疯狗一样四处撕咬。让他们去查,让他们去斗。”
他话锋一转,指令清晰下达:“一,令‘渊眸’小组,继续执行‘潜蛟’预案,原则不变:确保太子存活至安全区域,绝不暴露,收集沿途一切情报,尤其是刺客遗留的线索和撤退方向。二,动用我们在锦衣卫刑案库的暗线,将‘山神庙’刺客所用暗器制式、毒药成分等特征,以‘匿名江湖密报’方式,透露给负责侦办太子南京遇刺案的顾乘风。记住,要曲折,要自然,像是江湖恩怨牵扯出的线索。”
“三,”他目光深邃,“重点关注赵王朱高燧燧和北元使者最近的动向,尤其是资金往来和人员秘密接触。若有异常,即刻来报,必要时可以帮他‘擦擦屁股’。”
“是!”癸领命,身影悄然退入阴影,仿佛从未出现。
密室重归寂静。朱高煦独自站在地图前,目光再次落回太子遇袭的淮南区域。
“大侄子,你这趟回京之路,真是步步杀机。”他低声自语,嘴角勾起一丝冷冽的弧度,“这样……也好。”
他仿佛看到,太子遇刺的鲜血,正悄然染红棋盘,而他自己,则在这片猩红的掩护下,移动着更深、更暗的棋子。真正的博弈,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