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朱瞻基。他几乎要按捺不住,想要立刻下令将眼前这位看似忠谨的老臣拿下!但他强行压下了这股冲动。不行!此刻翻脸,无异于逼他立刻动手!密室之内,皆是他的人,孤身边仅有赵破虏等二十余骑,绝无胜算!他的指甲深深掐入掌心,用剧痛强迫自己保持冷静。
必须虚与委蛇,必须试探到底!
朱瞻基面上却不动声色,将信折好递还:“原来如此。看来,暗中‘相助’于孤的‘贵人’,还真不少。” 他语气平淡,却让张辅感到一股无形的压力。
“国公,”朱瞻基踱步到墙边悬挂的京畿布防图前,背对着张辅,仿佛随意问道,“孤离京这些时日,京城情况如何?可有…什么异常动静?尤其是…京营各部,可还安稳?”
张辅立刻躬身,语气肃然:“回殿下,京城表面平静,然则暗流涌动。陛下…陛下龙体欠安,消息虽未明发,但宫中戒备日益森严。朝中诸公,各有心思。至于京营…”他顿了顿,虽然猜到陛下已经驾崩,但在太子面前也不敢妄论陛下生死,声音愈发沉重,“老臣不敢隐瞒,近日确有几分异样。几大营主将虽仍听调遣,但底下军士中,似有不明来历之人暗中活动,散播流言,虽未成气候,却也不可不防。老臣已加派可靠人手,严密监控。”
张辅知道太子这是在试探京营的掌控力,必须坦诚以对,方能取信。
“哦?流言?”朱瞻基转过身,目光如电,“什么流言?”
“多是…揣测天家之事,言及…国本动荡,甚至…有提及汉王、赵王贤能者…”张辅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忧虑。
朱瞻基眼中寒光一闪!汉王!赵王!这两个名字如同两根刺,瞬间扎入他的心中。临清之局,北元、白莲教、可能的赵王…如今又牵扯出汉王!这潭水,果然深不见底!
“国公以为,这些流言,源自何处?”朱瞻基紧紧盯着张辅。
“老臣…尚未查实。”张辅坦然迎视,“但无非是些觊觎大位、唯恐天下不乱之徒。殿下放心,只要臣在一日,京营乱不了!”
朱瞻基沉默片刻,密室中只剩下灯花偶尔爆开的噼啪声。张辅的回答,看似坦诚,句句在理,甚至主动提及了汉赵二王和京营异动,将潜在的威胁指向外部,似乎是在竭力表明忠心。
但越是如此“完美”,朱瞻基心中的那根弦绷得越紧:国公句句看似为我着想,可这所有事情,偏偏都与他英国公府的能量范围如此契合!匿名信可引导他接应,京营异动可解释他为何能‘恰好’控制要害…一切太顺理成章了!他究竟是真的忠臣,还是…一个极其高明的演员?
最终,朱瞻基缓缓开口,打破了沉默:“国公忠勇,孤心甚慰。眼下最紧要之事,是孤需即刻、秘密入宫面圣!孤要亲眼见到父皇!国公可能安排?”
这才是最终的试探!入宫面圣,是验证一切真伪的关键!若张辅有异心,绝不会让他轻易见到洪熙帝!
张辅闻言,面色无比凝重,他并未立刻回答“能”或“不能”,而是深吸一口气,拱手沉声道:“殿下明鉴!月前,皇后娘娘曾有密旨,以‘夏日将至,天干物燥,谨防走水’为名,谕令老臣加派绝对可靠的京营精锐,于皇城四周及紧要库房暗中加强戒备,以防不测。如今,九门和皇城要害,均已增派了绝对可靠的兵力暗中控制,只待殿下令下!”
当张辅提及皇后密旨,解释其如何“奉旨”控制宫禁外围路径时,朱瞻基的心再次沉了下去。母后的密令?奉旨部署?他心中念头飞转,是的,这确实是最名正言顺的理由。但正因为名正言顺,才更可怕!若张辅是忠臣,此乃未雨绸缪的老成谋国;若他是奸臣,这便是为其调动兵力、控制宫禁披上了合法的外衣!一切准备得如此“周全”,仿佛专为孤此刻“秘密入宫”而设!这究竟是通往父皇身边的生路,还是直通地狱的陷阱?
朱瞻基深深看了张辅一眼,那眼神复杂难明,有审视,有决断,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如同踏上赌桌般的决绝。
“好!”他吐出一个字,声音不大,却重若千钧,“那就…有劳公爷,即刻引路!”
“臣,遵旨!”张辅躬身领命,转身亲自在前引路,走向密室另一侧更为隐蔽的出口。
朱瞻基紧随其后,赵破虏等人贴身护卫。每一步踏出,都仿佛踩在刀尖之上。虎穴已入,是得遇忠良,还是自投罗网,答案,就在那宫墙之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