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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渊默惊雷,潜龙承鼎(2 / 2)

张皇后靠在宫女臂弯里,缓过一口气,泪水如同决堤的江河,瞬间汹涌而出,浸湿了衣襟。她推开宫女,几乎是连滚带爬地扑到朱瞻基面前,冰凉颤抖的双手死死抓住儿子的胳膊,仿佛怕他再次消失。她上下打量着儿子,目光触及他苍白的面色、眼底的血丝、以及那即使隔着衣物也能感觉到的、明显消瘦了许多的身形,更是心痛如绞。

“我的儿!我的儿啊!你……你终于回来了……你可知……你可知为娘……为娘和你父皇……”她泣不成声,语无伦次,所有的焦虑、恐惧、悲伤和此刻巨大的 宽慰混合在一起,几乎将她淹没。她猛地将朱瞻基的头紧紧搂入怀中,失声痛哭起来。那哭声压抑了太久,充满了皇后的悲恸与一个母亲最原始的心痛。

朱瞻基跪在地上,紧紧回抱着母亲颤抖的身体,感受着那份失而复得的珍贵温暖,眼眶灼热,强忍了许久的泪水终于无法抑制地滑落。他哽咽着,一遍遍重复:“儿臣不孝……让母后担忧了……儿臣回来了……回来了……”

暖阁内,原本死寂压抑的气氛被这突如其来的重逢彻底打破。几位重臣默默垂首,擦拭着眼角。宫女太监们也低声啜泣起来,但那不再是绝望的哭泣,而是带着一种巨大压力得以宣泄、仿佛终于看到了一丝希望的泪水。

生机,伴随着太子的归来,如同久旱后的甘霖,虽然伴随着泪水,却真实地重新注入了这间被死亡和绝望笼罩的暖阁。

良久,张皇后的哭声才渐渐平息,转化为低低的抽噎。她松开朱瞻基,双手依旧紧紧抓着他的手臂,仿佛一松手他就会消失。她抬起头,泪眼婆娑地望着儿子,急切地、上下下地再次仔细打量,声音依旧带着颤抖:“儿子,你……你这一路……可是遭了劫难?有没有受伤?快让母后看看!”

朱瞻基握住母亲冰凉的手,努力挤出一个安抚的笑容,尽管那笑容看起来无比疲惫和苦涩:“母后放心,儿臣……儿臣无恙。只是路上……有些波折。”他轻描淡写地略过了那些血腥的伏击与生死一线的逃亡,此刻,那些都不重要了。

他的目光,越过母亲的肩膀,再次落向了那张寂静的龙榻。眼中的泪水渐渐止住,被一种沉重如山的悲恸和骤然清晰的责任感所取代。

他轻轻拍了拍母亲的手背,声音低沉却异常坚定:“母后,儿臣……想看看父皇。”

暖阁内刚刚复苏的些许生气,又因他这句话而瞬间沉淀下来,重新被一种庄严的悲恸所笼罩。

张皇后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在宫女的搀扶下,艰难地站起身。她拉着朱瞻基的手,一步步走向那张龙榻。

杨士奇、李庆、夏原吉也默默跟上,垂首肃立一旁。

朱瞻基走到榻前,缓缓跪倒在脚踏上。他终于清晰地看到了父亲的面容。

洪熙皇帝朱高炽静静地躺在那里,面容经过整理,显得十分安详,仿佛只是沉睡。但那种毫无生气的苍白和凝固感,无情地宣告着生命的逝去。往日那份宽厚温和、偶尔带着些许无奈和疲惫的神情,已彻底化为永恒的宁静。

“父皇……儿臣……回来晚了……”朱瞻基哽咽着,俯下身,将额头轻轻抵在冰冷的榻沿上,肩膀无法抑制地微微颤抖起来。一路上的艰辛、委屈、恐惧、愤怒,在此刻尽数化为对父亲最深切的哀悼和无尽的遗憾。

张皇后站在一旁,默默垂泪,手轻轻放在儿子的背上。

几位老臣也再次红了眼眶,无声地表达着他们的哀思。暖阁内弥漫着悲伤与压抑的寂静。

然而,这寂静并未持续太久。首辅杨士奇率先从悲恸中强行挣脱出来,他深知,此刻每拖延一刻,帝国的危险便增加一分。他与身旁的李庆、夏原吉交换了一个凝重而急切的眼神,三人瞬间达成了默契。

杨士奇深吸一口气,上前一步,撩袍跪倒在地,声音沙哑却无比清晰地打破了寂静:“殿下!老臣……万死陈情!”

朱瞻基闻声,缓缓抬起头,脸上泪痕未干,眼中带着悲恸与询问看向杨士奇。

杨士奇重重叩首,言辞恳切乃至带着一丝悲壮:“殿下孝感天地,臣等感同身受!然大行皇帝龙驭上宾,神器无主,国本虚空!京师内外,人情汹汹;九边重镇,将士疑虑!此诚危急存亡之秋也!‘国不可一日无君’,古之明训!若皇位久虚,恐奸邪滋生,祸起萧墙之内,变生肘腋之间!臣等奉先帝遗志,皇后懿旨,在此苦撑危局,如履薄冰,实不堪久持!”

他抬起头,老泪纵横,目光灼灼地直视朱瞻基:“今幸得天佑,殿下安然归京,此乃社稷之福,万民之幸!臣杨士奇,昧死恳请殿下!节哀顺变,以江山社稷为重,以天下苍生为念……即刻……正位储宫,承继大统,以安朝野上下之心,以定四海不测之变!此乃当前第一要务,迫在眉睫,刻不容缓啊,殿下!”

兵部尚书李庆紧接着重重叩首,声音洪亮而急切:“臣李庆附议!殿下!京营将士、九门守卫,皆翘首以盼新君!秘不发丧至此,已是极限!军中一日无主,则军心一日不稳!恳请殿下速登大宝,颁示天下,则纲纪立,宵小慑,军心自定!”

户部尚书夏原吉亦伏地泣奏:“臣夏原吉万死恳请!国库空虚,边患未靖,万机待理!非陛下(指新君)临朝,不足以镇抚四方,不足以理清政务!殿下承天命,继大统,上合礼法,下顺民心,乃解当前危局之唯一途径!”

三位帝国柱石的重臣,此刻不再是辅政的元老,而是如同在无边黑暗中终于看到灯塔的航船,将所有的希望、所有的责任、乃至他们自身的安危,都毫无保留地寄托在了眼前这位年轻储君身上。他们的请命,不仅仅是礼仪,更是在这危如累卵的时刻,所能做出的最坚定、最迫切的政治表态!

张皇后看着这一幕,泪水再次涌出,但这一次,泪水之中包含了巨大的欣慰与如释重负。她走到朱瞻基身边,轻轻握住儿子的手,声音虽弱却异常清晰:“儿子,杨先生和诸位大臣……所言极是。你父皇……平生最重社稷安稳。如今这千斤重担,唯有你能扛起。为了朱明江山,为了你父皇的遗愿……你,不可再推辞了。”

朱瞻基看着跪在面前、白发苍苍、面容枯槁却眼神无比坚定的三位老臣,又感受到母亲手中传来的冰冷与期盼,心中巨震。他明白,这不是简单的劝进,而是帝国核心在濒临崩溃边缘发出的最急切的求救信号!巨大的悲痛与如山压顶的责任感猛烈地冲击着他。

他面露悲戚,并未立刻答应,而是遵循礼制,沉声道:“诸公快快请起!父皇新逝,孤心乱如麻,悲痛欲绝……此时谈及继位,于心何忍?孤……孤当谨守臣子之份,为先皇守灵尽孝……”

“殿下!”杨士奇并未起身,反而再次叩首,声音近乎嘶哑,“殿下之孝,可昭日月!然孝有大小,守灵尽孝是为小孝;安社稷、定乾坤,继往开来,方为对先帝之大孝!若因守小孝而致天下动荡,岂是先帝所愿见?岂是殿下所能安?老臣……叩请殿下以大局为重!”说罢,竟以头触地,长跪不起。李庆、夏原吉亦同声恳请,伏地不起。

暖阁内的气氛凝重到了极点。朱瞻基看着眼前这一幕,知道时机已然成熟。他深吸一口气,仿佛将无尽的悲恸强行压下,眼神逐渐变得坚定而锐利。他上前一步,伸出双手,亲自将三位老臣一一扶起。

“诸公忠贞体国,危难之际,砥柱中流,孤……朕心甚慰!”他的声音依旧沙哑,却透出了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与决断,“诸公所请,乃老成谋国之言!社稷危难,朕……责无旁贷!”

他目光扫过众人,斩钉截铁地说道:“既然如此,事不宜迟!杨先生!”

“老臣在!”杨士奇立刻躬身。

“你即刻草拟遗诏与即位诏书,务求严谨,昭告天下!并统筹大行皇帝丧仪诸事,依制而行!”

“臣,领旨!”

“李尚书!京营及皇城九门戒备,暂时由你全权负责,严加控驭,确保万无一失!若有异动,朕许你先斩后奏!”

此言一出,暖阁内几位重臣心中都是微微一动。杨士奇和夏原吉迅速交换了一个眼神,瞬间领会了新君的深意。

这道命令,看似是常规的临战部署,实则蕴含着一层极其关键的试探。英国公张辅执掌京营多年,根深蒂固,此刻更是刚刚“护送”太子入宫,看似忠谨,但其在太子遇刺风波中扮演的确切角色、其真实的立场,在真相大白前,仍需存一分谨慎。此刻京城局势波谲云诡,最大的武力——京营的指挥权,绝不能寄托于未经彻底检验的忠诚之上。

朱瞻基此举,正是要越过张辅,直接授权于掌管全国兵政的兵部尚书李庆,让他以朝廷法度的名义,暂时接管京营及九门的实际控制权。这既是在当前危机下最稳妥的安排,更是对张辅及其京营系将领的一次无声的考验。若张辅坦然接受,积极配合,则其忠心可增三分;若其或有迟疑、或有异动,则李庆手中的“先斩后奏”之权,便是悬在其头顶的利剑,可随时扑灭任何不轨之心。

李庆身为兵部尚书,自然瞬间明白了这重担与深意。他毫不迟疑,重重抱拳,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决心:“臣遵旨!必不负陛下重托!京营九门若有一丝差池,臣提头来见!”

朱瞻基微微颔首,对李庆的果决表示满意。这一步棋,他已落下。接下来,就看英国公张辅如何应对了。这既是稳固权力的必要手段,也是在惊涛骇浪中辨别忠奸的试金石。

“夏尚书!户部需全力保障丧仪及后续用度,稳定京师物价,安抚民心,不得出任何纰漏!”

“臣谨遵圣谕!”

一道道命令,清晰、果断地从朱瞻基口中发出。他虽然依旧身着杂役袍服,身处这悲恸之地,但身上已然散发出真正的帝王气度。帝国的巨轮,在经历了最危险的飘摇后,终于由它的新船长,握住了舵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