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高煦听着两位心腹的话,狂躁的心绪稍稍平复。是啊,恐慌解决不了问题。既然历史已经偏离,那么唯一的出路,就是让自己变得足够强大,强大到无论面对的是已知的土木堡,还是未知的更大危机,都能拥有一战之力。
他深吸一口气,眼中的迷茫渐渐被一种更为复杂的坚定所取代,那是一种明知前路迷雾重重,却不得不负重前行的决心。
“告诉北京的人,”他的指令依旧清晰,却带上了一丝审慎,“皇帝闭关期间,朝中动向,尤其是涉及中宫和国本的任何风声,务必严密监控,及时禀报。至于我们……暂时停止一切主动的煽风点火。局势已然够乱,先看看风向再说。”
他需要时间,需要重新评估。历史的列车似乎已经开始脱轨,他这个原本想当“扳道工”的人,此刻不得不先紧紧抓住扶手,看清前方究竟是深渊,还是另一条未知的、或许更艰难的道路。
朱高煦的目光突然微微闪烁,一丝复杂难明的情绪掠过心头。他想起了那个在诏狱中依旧铮铮铁骨的身影——于谦。在他所知的另一个时空轨迹里,此人将是力挽狂澜的“救时宰相”,是华夏脊梁的象征。如今,却因直言获罪,被革职逐出京城,前途尽毁。
“可惜了……”朱高煦低声喟叹,这声叹息发自肺腑,带着超越当下权谋的、来自历史纵深处的惋惜,“于廷益……是块难得的璞玉,刚直不阿,心有经纬。大侄子如此待他,非但自断臂膀,更是寒了天下忠良之心。如此臣子,不能为我所用,反遭此劫难,实乃大明之失。”
韦弘与王斌闻言,皆是一怔。他们跟随汉王日久,深知王爷心思深沉,谋略深远,向来以大局为重,极少对特定人物流露出如此明显的个人情绪,尤其是对一位已被皇帝厌弃的贬官。
“王爷惜才之心,臣等感佩。”韦弘谨慎接口道,“然于谦如今已是戴罪之身,钦定永不叙用,且其人性情刚烈,恐难为我等所用。”
“本王知道。”朱高煦摆摆手,眼中的惋惜之色迅速收敛,恢复了平日的冷静与算计,“于谦之忠,在于社稷,在于其心中之道义,非寻常名利可动。此刻招揽,徒惹嫌疑,反害其性命。”
他沉吟片刻,眼中精光一闪,做出了决断:“但是,这样的人,不该就此埋没于乡野,更不该无声无息地消失。传令给‘听风阁’北京分舵,选派两名最精干、最可靠的暗桩,身份要干净,即刻启程,暗中跟随于谦返乡队伍。他们的任务只有一个:确保于谦平安抵达原籍,并在其乡居期间,秘密关注其动向与安危。若遇地方官刁难、或有宵小之辈欲落井下石,可设法暗中排解,但绝不可暴露身份,更不可与之接触。只需定期将其状况密报即可。”
他顿了顿,语气加重:“记住,是‘关注’与‘保全’,而非‘招揽’或‘利用’。此人乃国之瑰宝,纵然不能为我所用,亦不当毁于小人之手或湮没于尘埃。或许……将来天下有变,此等直臣,尚有匡扶社稷之日。”
“臣明白!”韦弘心中一凛,立刻领命。他意识到,王爷对于谦的看重,远超出一般臣子的范畴,这是一种基于长远眼光和某种难以言喻的“知悉”之上的安排。
王斌也有些动容,抱拳道:“王爷深谋远虑,仁心惜才,末将佩服!”
“仁心?”朱高煦嗤笑一声,笑容里带着一丝自嘲与冷酷,“在这修罗场上,何来纯粹的仁心?不过是下注未来,布一着闲棋冷子罢了。但愿……”他没有再说下去,只是挥了挥手。韦弘和王斌会意,躬身行礼,悄无声息地退出了密室。
厚重的密室石门缓缓关上,将朱高煦独自留在那片由烛光和地图构成的孤寂里。他再次望向地图上的北京,目光仿佛穿透了层层阻碍,看到了西苑澄心堂中那个同样孤独、却走向偏执的侄子皇帝。
历史的洪流因他而改道,前方是深渊还是浅滩,他已然看不清。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握紧手中已经打造的刀剑,在这愈发浓重的迷雾中,继续前行,等待那一刻的最终来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