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身后几名亲兵见对方如此“不识抬举”,且言语中对天朝似有不敬,顿时按捺不住,“锵啷”几声,腰刀出鞘半尺,厉声喝道:“大胆!侯爷好意相邀,尔等安敢如此无礼!”
气氛瞬间剑拔弩张!头人身后的几名随从也立刻手按刀柄,目光凶狠地瞪了回来。头人本人却并未动怒,只是冷冷地扫了一眼那些拔刀的亲兵,最后目光落在郑亨脸上,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郑将军,大家是打过交道的朋友,你这……可不是待客之道啊。”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郑亨身边那几名亲兵,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傲然,“况且,就凭他们几个,恐怕……也留不下我们吧?”
郑亨心头一凛,他深知这灰雁部头人及其部下的悍勇,去年那场遭遇战,灰雁部骑士的彪悍战力他记忆犹新。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了头人腰间那把看似潦草、皮质刀鞘已磨损严重的直刀上——那是典型的辽金制式,刀柄缠着陈旧的皮绳,却透着一股百战余生的刚锋之气。郑亨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纷乱思绪,沉声道:“都把刀收起来!”
待亲兵悻悻然还刀入鞘,郑亨才对巴图尔抱拳道:“头人勿怪,手下人鲁莽了。此地确是险地,非久留之处。头人与我有旧,与明军有善缘,郑某不忍见朋友涉险。这样,我派人送些牛羊、粮食给头人和部众,聊表谢意,头人还是尽快带领部众远离这是非之地吧。”
头人努了努嘴,脸上露出明显嫌弃的神情,仿佛郑亨给的并非厚赏,而是什么烫手山芋:“将军,我们灰雁部靠自己双手吃饭,不稀罕这些嗟来之食。上次出手,是看在同为草原过客的份上,不想欠你们什么,今日也不想再有什么牵扯。”说着,他仿佛为了彻底撇清关系般,从怀中掏出一个用脏兮兮油布包裹的小包,随手抛给郑亨,“接着!这是我们灰雁部自己配的伤药,对付箭疮刀伤有点用处。给你,咱们就算两清了,以后大路朝天,各走一边!” 语气决绝,仿佛生怕再和明军有任何瓜葛。
郑亨下意识接住那油布包,入手沉甸甸,带着一股奇异的草药气味。他心中疑窦更深,这头人行为古怪,看似疏远,却又赠药……他正欲再问,头人却已调转马头,低喝一声,带着几名随从,头也不回地策马冲入风雪之中,转眼便成了几个模糊的黑点。
这灰雁部,实在太神秘了! 郑亨握着那包药,指尖仿佛能感受到油布下药粉的微凉,脑海中却飞速闪过与这支部落几次接触的片段:去年自己遇险时,他们如神兵天降,不仅战力彪悍,更携有一幅绘制极为精准、连明军斥候都未曾掌握的漠南偏僻小路地图;头人腰间那把看似潦草、却寒气逼人、工艺精湛远超寻常部落铁匠水准的辽金直刀;还有他们每次出现和消失的时机,都透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巧合与……目的性。
而最让郑亨背后冒出冷汗的是——头人怎么知道我们急需治疗刀箭创伤的药?!皇帝重伤之事,乃军中绝密,除核心将领和御医外,无人知晓!一个远在塞外的蒙古小部落头人,如何能未卜先知?还偏偏在此刻“恰好”出现,并“恰好”带着对症的秘药?这绝非一句“草原偏方”或“巧合”能解释得通!
难道…… 一个可怕的念头闪过郑亨脑际,让他几乎握不住缰绳。但他迅速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细细回想,这灰雁部虽然行踪诡秘,但自接触以来,其所行之事,无论是上次助自己脱困,还是今日赠药,似乎都对明军有利,至少……至今未见其有任何不利于大明的举动。尤其是头人救过自己性命,这份恩情是实打实的。
是陷阱?还是……真的只是某种不为人知的暗中助力?郑亨心乱如麻。皇帝的伤势已到了危急关头,太医束手,若这药真有效……或许是唯一的机会?可万一有诈……他不敢想那后果。
最终,一种混合着对皇帝安危的极度忧虑、对灰雁部诡异行为的不解、以及内心深处一丝对巴图尔那份救命恩情的复杂信任,促使郑亨做出了决断。他小心翼翼地将那油布包贴身藏好,仿佛揣着一块烫手的烙铁,又像抱着一线微弱的生机。
“回营!速速回营!”郑亨猛地调转马头,对亲兵厉声道,声音因紧张而微微沙哑。他必须立刻将此事禀报英国公张辅!此事关系太大,已非他一人所能决断。
郑亨一路快马加鞭,心中忐忑不安。风雪拍打在脸上,冰冷刺骨,却不及他心中寒意的一半。他不断回想着巴图尔那张看似憨厚却深不见底的脸,以及那决绝的“两清”之语。这包药,究竟是救命的良方,还是催命的毒饵?或许,只有英国公那样的老成谋国之士,才能看清这迷雾背后的真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