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村长躺在床上,脸色蜡黄,嘴唇干裂,眼窝深陷,比起昨晚仿佛苍老了十岁。一个老太太坐在床边,正用毛巾给他擦额头,见赵虎进来,叹了口气,起身往门外走。
“爸,你这是咋了?”赵虎冲到床边,看着父亲这副模样,急得眼圈都红了,“是不是那些老东西说啥闲话气着你了?我去找他们算账!”
“别……别去……”赵村长虚弱地摆了摆手,一阵剧烈的咳嗽让他蜷缩起来,好半天才缓过劲,“扶我起来……有话跟你说……”
赵虎连忙扶着他坐起身,在他背后垫了个厚厚的枕头。老太太识趣地退了出去,轻轻关上了房门。
屋里只剩下父子俩,气氛一下子变得凝重起来。赵村长喘了口气,眼神复杂地看着儿子,嘴唇动了动,像是下定了巨大的决心。
“虎子……爸有件事要告诉你……”他的声音嘶哑得几乎听不清,“关于吴道长……关于村里的事……”
“吴道长咋了?”赵虎皱起眉,“是不是他又催着要祭品了?爸你放心,我都安排好了,那些老头老太太不敢不听话!”
赵村长摇了摇头,嘴角扯出一抹苦笑,那笑容里满是绝望:“吴勇……他不是好人……他是骗我们的……”
“爸你说啥呢?”赵虎愣住了,以为自己听错了,嗓门一下子拔高,“吴道长是来帮我们的啊!要不是他,村里死的人更多!”
“帮我们?”赵村长咳得更厉害了,咳得撕心裂肺,仿佛要把五脏六腑都咳出来,“他是来报仇的!他是李沫云的表哥!当年……当年我们对王妃做那些事的时候,他躲在茅房里,全都看见了!”
“轰!”
这句话像炸雷一样在赵虎耳边响起,他猛地后退一步,后背重重撞在墙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眼睛瞪得滚圆,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不……不可能!爸你是不是病糊涂了?吴道长怎么会是……是那女人的表哥?”
在他心里,吴勇是救苦救难的活神仙,是迷魂村唯一的希望。他怎么也无法把那个仙风道骨、谈吐温和的道士,和三十年前被他们赶尽杀绝的李家联系起来。
“是真的……”赵村长的声音带着哭腔,浑浊的眼泪顺着皱纹往下淌,“昨晚那个小道士……他没死,他都告诉我了……吴勇学的是邪术,能操控怨气!他让我们选祭品,让我们自相残杀,就是要让我们都死光,给李沫云陪葬!”
“小道士?进了山神庙还能出来?他没死?”赵虎更加震惊,随即怒吼道,“他的话你也信?那小子就是个骗子!想挑拨我们和吴道长的关系!”
“我起初也不信……”赵村长泪流满面,抓住赵虎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可他说得太细了!老槐树下的聚阴阵,树洞的镇魂石,还有那些稻草人……都是吴勇布的局!以前村里死人,都是自己吓自己,根本不是冤魂索命!是吴勇在背后搞鬼,放大我们的恐惧!”
他盯着赵虎的眼睛,眼神里充满了哀求:“虎子,爸没糊涂!我们都被他骗了!他要的不是祭品,是整个迷魂村的命啊!”
赵虎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父亲的话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他一直坚信的“希望”上。他想起吴勇每次看他的眼神,那看似温和的目光里,似乎确实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冰冷;想起吴勇提到李沫云时,总是有意无意地强调“怨气深重”;想起那些被选中的老人,吴勇特意叮嘱要“看好了”,当时只当是怕他们跑了,现在想来,更像是怕计划被打乱……
“不……不会的……”他摇着头,像是在说服自己,声音却越来越小,“吴道长帮我们镇压冤魂,帮我们想办法活命……他怎么会害我们?”
“因为我们欠了他的!”赵村长猛地提高声音,又开始剧烈咳嗽,咳得说不出话,好一会儿才断断续续道,“当年是我们贪财,是我们起了歹心,把李沫云一群人……杀死的!他回来报仇,天经地义啊!”
赵虎呆呆地站在原地,脑子里一片混乱。三十年前的画面突然涌上心头——他想起自己当时还是个半大的小子,是他亲手抱起哭喊的李沫云,把她送进那间破屋……那双手,沾过不该沾的血。
一边是父亲声泪俱下的控诉,一边是自己深信不疑的“救命恩人”,他不知道该信谁。可父亲的样子不像是装的,那些被忽略的细节也一一浮现,像针一样扎在他心上。
“那……那我们现在咋办?”他声音发颤,第一次感到了深入骨髓的恐惧,浑身的力气都像被抽干了。
赵村长看着儿子惊慌失措的样子,眼里最后一点光亮也熄灭了。他松开手,无力地躺回床上,闭上眼睛,声音轻得像一阵风:“晚了……都晚了……”
“爸!”赵虎急切地喊了一声。
“别叫了……”赵村长摆了摆手,气息微弱,“等我们这些老家伙……去了以后……你们就拼命吧!……把王妃放出来……就当还债了……”
赵虎站在床边,看着父亲苍老而绝望的脸,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喘不过气。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房间的,只觉得阳光刺眼,整个世界都在旋转。三十年前的画面在脑海里反复闪现,李沫云那双恐惧的眼睛,像烙印一样刻在他心上。
院外的村民看到他失魂落魄的样子,都不敢上前搭话。赵虎踉踉跄跄地走出院门,像个没头苍蝇一样在巷子里乱撞,嘴里反复念叨着:“不可能……这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