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婆子因“失手”打碎了王妃一套心爱的茶具,被“体面”地送回了内侍省。赵三则在一夜之间还清了赌债,然后带着柳如云“资助”的盘缠,消失得无影无踪。
李嬷嬷被调去看守后库,虽然得了清闲,却也远离了权力中心,整日与那些积满灰尘的旧物为伴。
府中下人皆是噤若寒蝉,看向清晖院的目光里多了几分敬畏。
这位晋王妃,看着年轻柔弱,手段却如此雷厉风行,不动声色间就清理了府中积年的钉子。
一些原本被边缘化、郁郁不得志的仆役,则隐隐看到了希望,做事更加勤勉小心。
秦嬷嬷果然不负所托,很快甄别出几个背景干净、为人踏实又有些能力的下人。
一个是从小在晋王府长大的家生奴阿福,老实巴交,但对王府极为熟悉,被提拔暂管厨房采买;另一个是原浆洗房的丫鬟小菊,心思细腻,手脚麻利,被调到武媚娘身边做些近身伺候的轻省活。
武媚娘对这些人并未立刻推心置腹,只是给予机会,暗中观察。
恩威并施,方能收服人心。
她偶尔会过问一下阿福采买的账目,指出其中一两处可以更节俭的地方;也会在小菊为她梳头时,随口问几句府中的旧事和人情往来。
点滴之间,既显关切,也含考察。
这日傍晚,柳如云再次悄然归来,带回了高延福家中的消息。
“东西送到了,他母亲起初不敢收,只说无功不受禄。我们的人只说是受高家故人所托,略表心意,放下东西就走了。
属下暗中观察了两日,他家中确实清贫,其母多病,还有一个年幼的弟弟。附近确有泼皮无赖曾想欺压,属下已按王妃吩咐,略施小惩,让他们不敢再靠近。”柳如云汇报得简洁明了。
“嗯。”武媚娘轻轻颔首,这步闲棋算是落下了。她走到窗边,望着庭院中一株初绽的白玉兰,忽然问道:“云娘,你说,一个人在最落魄、最无助的时候,收到一份不知来自何处的雪中之炭,会如何想?”
柳如云沉默片刻,答道:“会铭记于心,会猜测,会……期待。”
武媚娘嘴角泛起一丝极淡的笑意:“期待就好。有期待,就有希望,有希望,才会在黑暗中抓住可能的光。”
她顿了顿,转而问道,“城西仓库那边,可有什么新动静?”
柳如云上前一步,声音压得更低:“有。今日午后,长孙家的管事带着几个账房模样的人,去查看了那几处仓库,似乎在丈量尺寸,计算仓库容量。
而且,属下发现,不仅是我们注意到此事,似乎……宫中司农寺的人,也有人在附近出现。”
司农寺?武媚娘捻动玉佩的手指蓦然停住。司农寺掌管粮食仓储、京畿屯田等事务。
长孙家私下收购仓库,怎么会引来司农寺的注意?是例行公事,还是……陛下或者朝中有人也对长孙家的举动产生了疑虑?
这潭水,比她想象的更深,也更浑了。
长孙无忌作为顾命大臣,权势正盛,他私下的大规模举动,必然牵动各方神经。
李治虽年轻,但恐怕也并非对权臣毫无戒备之心。
各种念头在武媚娘脑中飞速闪过,但信息太少,犹如管中窥豹,难以看清全貌。
她需要更多的线索,也需要更可靠的消息来源。
宫中那个刚刚埋下的钉子高延福,或许将来能派上用场,但现在还为时过早。
“继续留意,但务必小心,宁可不知,不可暴露。”武媚娘沉声吩咐,“尤其注意司农寺与此事的关联。”
“明白。”柳如云应道。
夜色彻底笼罩了长安,清晖院内一片寂静。
武媚娘独自站在窗前,良久,她转身走回书案,重新铺开一张纸,这次,她研墨提笔,写下了一行清秀却暗藏风骨的小楷:
“并州稻禾初绿,长安夜雨微凉。”
这封看似寻常的家书,将通过官方驿站,光明正大地送往并州。
其中真正的含义,只有她和李贞才懂。
她需要将长安这诡谲的局势,尤其是长孙家这不同寻常的动向以及司农寺可能的关注,尽快告知李贞。
她刚刚放下笔,门外传来小菊轻声的通报:“王妃,秦嬷嬷求见,说是有要事禀报。”
“让她进来。”武媚娘将写好的信笺用火漆封好,放在一旁。
秦嬷嬷快步走进,脸上带着一丝凝重和困惑,她行了个礼,低声道:“王妃,老奴方才去后库清点旧物,遇到李嬷嬷,她……她悄悄塞给老奴这个。”
秦嬷嬷说着,从袖中取出一个用普通粗布包裹的小小的、硬硬的东西,递了过来。
武媚娘接过,入手微沉。
她解开粗布,里面露出的,竟是一枚半旧的、却雕刻着繁复雀鸟花纹的铜符,上面隐约可见“将作监”的字样。
武媚娘的瞳孔微微一缩。
将作监?主管宫室、器械制造的衙门?
李嬷嬷给她这个是什么意思?是示好?是投诚?
还是……另一个更深的陷阱?
她用手指轻轻摩挲着铜符上冰凉的纹路,抬头看向秦嬷嬷,语气平静无波:“李嬷嬷还说了什么?”
秦嬷嬷低声道:“她只说……此物或许对王妃有用,是很多年前,一位故人遗落的。”
武媚娘将铜符紧紧握在手心,棱角硌得掌心生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