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雨初歇,大明宫的琉璃瓦被洗得锃亮,在阳光下泛着湿润的光泽。两仪殿侧殿的窗户支开了一半,带着泥土和草木清香的微风徐徐吹入,稍稍驱散了殿内积攒的沉郁气息。
武媚娘端坐在一张紫檀木大案后,案头堆叠着两摞文书,一摞是皇后交予她协理的后宫用度账册,另一摞则是皇帝特许她先行阅览、整理摘要的各地寻常奏报。
她今日穿着一身藕荷色暗纹宫装,发髻梳得一丝不苟,只簪了一支素银簪子,腕上一对白玉镯随着她翻动书页的动作偶尔轻轻相碰,发出清脆的微响。
姿态恭谨,神色专注,俨然一位尽心尽责的协理者。
然而,在那低垂的眼帘下,目光却锐利如鹰隼,快速扫过账册上的每一行数字,每一个名目。她执起朱笔,不时在纸上勾画、批注,动作流畅而精准。
这并非她第一次接触庶务,昔日在晋王府,她便已协助李贞打理过部分产业,但如今手中所握,乃是整个大唐后宫的部分权柄,意义截然不同。
“翡翠,”她唤过侍立一旁的贴身侍女,指着账册上一处,“去核查一下,去岁秋冬,各宫苑的炭火用度,为何比往年同期高出近三成?着内侍省仔细核验领取记录,是否有虚报、冒领之弊。”
“是,娘娘。”翡翠应声,悄然退下安排。
不多时,内侍省负责此事的掌案太监便被传唤而来,是个面白微胖的中年宦官,脸上堆着惯有的谄笑。
武媚娘没有抬头,只将批注过的账页推到他面前,声音平和却不容置疑:“李掌案,解释一下。”
李掌案凑上前一看,额角瞬间渗出细汗,支吾道:“回…回禀王妃,去岁冬天格外寒冷,各宫主子们用炭难免…难免多一些……”
“是吗?”武媚娘终于抬起眼,目光平静地落在他脸上,“本宫查过司天监的记录,去岁秋冬气温与往年并无显着差异。
反倒是,据本宫所知,内侍省炭库曾有两次‘意外’走水,损耗了一批上等银炭,记录却语焉不详。是炭火真的用得多了,还是……有其他去处?”
李掌案腿一软,噗通跪倒在地,脸色煞白:“王妃明鉴!是…是奴婢失职,管理不善,定…定严加核查,补齐亏空!”
武媚娘淡淡看了他一眼:“亏空自然要补上。但更重要的,是立下规矩。自本月起,各宫用度按品级定额,超出部分需有明确缘由,经核实方可支取。
节省下来的银钱,本宫会奏请皇后娘娘,用于补贴宫中低阶宫女宦官冬日添置棉衣、炭敬之需。你可明白?”
李掌案如蒙大赦,连连磕头:“明白!奴婢明白!王妃仁德,体恤下人,奴婢定当遵命,严格奉行!”
消息不胫而走。晋王妃协理宫务,第一把火就烧向了积弊,不仅查出了贪墨,还将省下的钱惠及底层宫人!
一时间,宫中那些平日被克扣惯了的低阶宫女宦官们,私下里无不感念武媚娘的恩德,看向清宁宫方向的目光都带上了几分真切的感激。
而一些原本持观望态度的中层女官和宦官,也暗自收敛,行事更加谨慎起来。
武媚娘对此心知肚明,却并不张扬。她深知,收买人心需润物无声,树立威信更要循序渐进。
处理完几桩紧要的宫务,她便将注意力转向了那摞来自各地的奏报。
这些奏报,多是些例行公事:某地风调雨顺,粮价平稳;某处祥瑞显现,歌功颂德;某州官员调动,请旨定夺……看似枯燥,武媚娘却读得极其认真。
她从字里行间捕捉着各地的民生百态、吏治清浊,更重要的,是梳理着奏报背后错综复杂的人际网络和权力格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