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夫人见王妃如此平易近人,言语恳切,也渐渐放松下来,附和道:“王妃娘娘贤德,殿下忠勇,真是天作之合。
只是如今朝中为封赏之事争论不休,我家老爷回家也常叹息,说赏功罚过本是常理,奈何牵扯太多,反倒让忠臣良将难做。”
武媚娘适时叹息一声:“是啊,殿下常言,为将者,但求保境安民,上报君恩,岂敢奢求封赏?
只望北疆早日平定,他能回京尽职尽孝,我便心满意足了。
至于兵权官职,皆是陛下恩赐,岂是臣子所能妄求?一切但凭陛下圣裁便是。”
这番话,说得情真意切,又深明大义,听得崔夫人连连点头,心中对晋王夫妇的敬佩又深了几分。
送走崔夫人后,武媚娘知道,种子已经播下。
接下来,便是等待时机。
数日后,一次小范围的御前议事中,当李治再次为如何安置李贞而沉吟不语时,一位素来以敢言着称的御史大夫郭弘瑾(正是之前燕青提及有意靠拢之人)出列奏道:
“陛下,臣以为,晋王殿下立此不世之功,厚赏理所应当。然赏赐之道,贵在得宜。殿下已位极人臣,若再加重其权柄,恐非长久保全之道。臣闻殿下在军中常怀谦退之心,思念京畿。
不若陛下厚赐金帛田宅,犒赏并州将士,令殿下风光回朝,授予太尉、司徒等尊荣官职,参赞机务,既可显陛下隆恩,又可全殿下孝思,更能使北疆兵权重归朝廷直辖,此乃两全其美之策也。”
他话音刚落,又有几位中低级官员出言附和,所言大抵皆是“重赏将士、尊荣亲王、兵权归朝”之意。
这些声音虽然不算洪亮,却恰好说中了李治心中难以启齿的顾虑。
李治看着台下这些官员,目光深沉。
他注意到,出言者多非长孙无忌核心党羽,甚至有些是平日不甚起眼的清流之士。
他们的话,听起来句句在理,全然是为朝廷、为晋王着想,毫无私心,反而比长孙无忌那边看似公允实则咄咄逼人的建议,更显得顺耳和……安全。
尤其是“殿下常怀谦退之心,思念京畿”这句话,悄然触动了他内心深处对弟弟的一丝温情与愧疚。或许,八弟真的并无他念,只是自己多心了?
“众卿所言……不无道理。”李治缓缓开口,语气中少了之前的凝重,多了几分思索,“晋王之功,确需重赏。然如何赏赐,方能既酬其功,又合体制,朕还需斟酌。”
他没有立刻决断,但殿中明眼人都能看出,皇帝的态度已经发生了微妙的转变。
主动交还兵权、只求尊荣的建议,显然更符合他当下的心境。
退朝后,李治独坐两仪殿偏殿,手指轻轻敲击着龙案。
郭弘瑾等人的建议,确实在很大程度上缓解了他的焦虑。
如果李贞能主动表现出不恋权位、只思归家的态度,那所有的猜忌自然烟消云散。
“来人,”他沉吟片刻,吩咐道,“传朕口谕,让翰林院先拟几份封赏并州将士及晋王部属的诏书草稿。至于晋王本身……待朕细思后再定。”
与此同时,后宫之中,关于晋王思念王妃、盼望归家的“佳话”,也通过宫女内侍之口,悄然流传开来,为那“以退为进”的策略,增添了几分令人唏嘘的温情色彩。
消息传回清宁宫,武媚娘听完翡翠的禀报,脸上并无太多喜色,只是轻轻舒了一口气。
第一步,总算迈出去了,而且似乎踩在了点子上。皇帝犹豫了,这说明她的策略起了作用。
但她知道,这远远不够。
李治的犹豫,正说明他心中仍有疑虑,如何最终安置李贞,才是真正的关键。
那将是一场更艰难、也更危险的博弈。
她走到书案前,再次提笔。
这一次,她需要给远在并州的李贞,写一封更长的信,将长安的风云变幻、皇帝的微妙心态、以及她接下来的全盘计划,详细告知。
他们夫妻二人,必须心意相通,步调一致,才能在这场巨大的荣耀与危机并存的旋涡中,携手闯出一条生路。
笔尖落在纸上,发出细微的沙沙声,在寂静的宫殿里,显得格外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