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世家出身的一百四十五人中,获中上评价者,不足百人,比例仅六成有余。崔侍郎,这数据可能说明,寒门子弟一旦得位,反而更知勤勉任事,更堪造就?”
她目光扫过众人,继续道:“至于耗时费力,无非多聘些善书吏员。与为国家选拔真正栋梁之才相比,这点成本,算得了什么?
若因怕麻烦而因循守旧,坐视选才不公,才是最大的浪费和失职!国之选才,唯‘公’而已!若有私心杂念,才是真正坏了祖宗成法,乱了取士之本!”
这一番数据对比和义正辞严的反问,如同冷水泼入滚油,让刚才还激昂反对的官员们顿时哑口无言。
崔涵脸色涨红,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那些“重文品人”的理由,在冰冷的数据和“公平”大义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甚至有些虚伪。
长孙无忌终于缓缓开口,声音低沉却带着千钧之力:“王妃娘娘心系寒士,其情可悯。然制度变革,非同小可,牵一发而动全身。
科举关乎天下士子前程,社稷稳定,岂可轻言试行?若因此引发士林动荡,谁人能负此责?
老臣以为,此事还需从长计议,待陛下龙体康愈,再行定夺为妥。”
他直接将皇帝抬了出来,以“稳定”和“责任”压人,意图将此事无限期拖延。
武媚娘心知,今日想要直接通过试行方案已不可能,但她本意也并非在此。
她微微躬身:“司空老成谋国,所言甚是。是妾身思虑不周,过于急切了。然,科举公平,关乎国运,此议题确需重视。
妾身会将相关典籍史料整理成册,供皇后娘娘、王爷及诸位大人参详。望诸位能以社稷为重,深思之。”
她以退为进,看似让步,实则将“科举改革”这颗种子,牢牢种在了朝堂之上。
议事不欢而散。但风波,才刚刚开始。
接下来的几日,长安城中暗流涌动。
关于晋王妃“牝鸡司晨”、“干预科举”、“欲借寒门培植私党”的流言蜚语,如同瘟疫般迅速蔓延。
酒肆茶楼间,常有“有识之士”扼腕叹息,言说妇人干政,国将不国。
甚至有些流言开始隐隐指向晋王李贞,暗示他惧内无能,任由王妃揽权,有损皇室威严。
这些流言自然也传到了内书房和晋王府。
苏慧娘和翡翠等人忧心忡忡,武媚娘却只是淡然一笑,对身边心腹道:“欲戴其冠,必承其重。些须蜚语流言,不过是些见不得光的蚊蚋嗡嗡作响,何必理会?他们越是这样,越说明我们戳到了他们的痛处。”
她非但没有收敛,反而加紧了动作。
一方面,她密令燕青,不惜一切代价,尽快拿到崔涵乃至长孙家子弟科场舞弊的确凿证据,要求人证物证链完整。
另一方面,她让苏慧娘留意那些联名上书的寒门士子,特别是其中才华尤为出众者。
一日,苏慧娘呈上一份诗文稿卷,低声道:“娘娘,这是士子联名状中一位名叫郭正一的洛州学子所作策论与诗赋抄本。奴婢观其文,针砭时弊,见解独到,文采斐然,且字里行间有一股刚直不阿之气。”
武媚娘仔细阅看,眼中渐渐露出赞赏之色。
此文不仅辞藻华丽,更难得的是对吏治、民生有着深刻的洞察,提出的建议切实可行,绝非寻常死读书的学子可比。
“此子确是人才。”她轻轻放下文稿,“留意他,若此次科考公正,他必有出头之日。”
就在流言愈演愈烈,甚至有些官员开始上疏含蓄地批评“后宫预政”之时,燕青在一个深夜悄然求见。
“娘娘,”燕青的声音带着一丝压抑的兴奋和凝重,“崔涵受贿泄题之事,已有眉目。
卑职的人买通了他府上一个负责书房洒扫的仆役,得知崔涵确有一本私密账册,记录着收受某些世家贿赂的明细,其中甚至包括……包括长孙家的一位公子。
更重要的是,我们找到了一个关键人证,是替崔涵与某些世家传递消息的中间人,他已答应开口,但……”
“但什么?”武媚娘目光一凝。
“但他要求面见娘娘,称此事牵扯极大,他掌握的线索,恐怕不止指向崔涵,还牵涉到一位……一位意想不到的大人物。他不敢轻易将证据交出。”
武媚娘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手指无意识地捻动着袖口的一枚玉扣。
“安排一下,本宫要亲自见他。”她转过身,眼中闪过一丝决断的光芒,“但要确保绝对安全,万无一失。”
“是!”燕青躬身领命,悄无声息地退入黑暗之中。
武媚娘独自立于窗前,夜风吹动她的发丝。
那个“意想不到的大人物”,会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