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分明是有人见北疆大捷,晋王殿下威德日隆,心生妒恨,故意构陷!”
双方唇枪舌剑,争论不休,朝堂之上乱成一团。长孙无忌依旧沉默,但脸色已然阴沉如水。他没想到,对方避实就虚,不仅不接“妇人干政”的指控,反而将问题引向了“质疑圣意”和“阴谋构陷”的方向。
就在僵持不下、喧嚣鼎沸之际,李义府再次提高了声音,压过了所有的嘈杂:
“陛下!臣,御史中丞李义府,弹劾太尉、赵国公长孙无忌,纵容亲属,倚仗权势,霸占民田,鬻卖官职,结党营私,其罪当查!”
此言一出,如同平地惊雷,整个紫宸殿瞬间死寂!连李治的咳嗽声都戛然而止,所有人都难以置信地看向李义府,又惊恐地看向依旧站立不动的长孙无忌!
弹劾长孙无忌?!
自先帝太宗驾崩以来,从未有人敢在朝堂之上,如此公然弹劾这位权倾朝野的顾命大臣!
长孙无忌猛地睁开半阖的眼,精光暴射,直刺李义府!
他身后的党羽更是又惊又怒,纷纷呵斥:
“李义府!你血口喷人!”
“司空公忠体国,岂容你污蔑!”
李义府毫无惧色,从袖中取出一份奏章,朗声道:“臣绝非空言!有雍州富商赵六郎可证,长孙府管家强占其渭水畔良田百顷,逼死其父!
有吏部候选主事王仁可证,为求实缺,向长孙公之侄行贿白银五千两!此类事证,尚有数桩,人证物证俱在,已呈送大理寺备案!”
他每说一条,长孙党羽的脸色就白一分。
这些事,并非核心机密,甚至可说是权贵之家常有的灰色地带,平日无人敢究。
但在此刻,被当朝一一列举出来,其冲击力无比巨大!
它瞬间撕碎了长孙无忌“道德完人”、“忠贞无私”的光环,将他拉下了神坛!
你不是口口声声道德文章,指责别人祸国殃民吗?那你自家这些欺男霸女、卖官鬻爵的勾当,又算什么?!
李治颤抖着手,接过内侍递上的弹劾奏章副本,只看几眼,脸色就变得铁青!他或许对朝争睁只眼闭只眼,但对这种赤裸裸的贪腐和欺压百姓的行为,尤其是发生在他倚为臂膀的“舅舅”身上,感到了极大的震惊和愤怒!
武媚娘此时,才微微抬起头,目光平静地看向脸色变幻不定的长孙无忌,又扫过那些目瞪口呆的长孙党羽,最后落回到龙榻上愤怒的皇帝身上。她依旧没有说话,但一切尽在不言中。
看,这就是你们口中的忠臣?这就是你们攻击别人的道德依据?
长孙无忌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反击,饶是他久经风浪,此刻也气血上涌,脸色由青转红。他张了张嘴,想要辩解,却发现任何言辞在那些具体的人证物证面前都显得苍白无力。
他只能强压怒火,厉声道:“陛下!此乃诬告!是有人蓄意构陷老臣!请陛下明察!”
但他的声音,已然失去了之前的从容和威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仓皇。
李治重重地将奏章摔在榻边,又是一阵猛烈的咳嗽,指着下方,气得说不出话来。
“退……退朝!”内侍见状,慌忙尖声喊道。
百官神色各异地躬身退出。长孙无忌在一众党羽的簇拥下,脚步匆匆,甚至没有看武媚娘一眼,但那背影却透着一股狼狈与惊怒。支持武媚娘的官员则暗暗松了口气,看向武媚娘的目光充满了敬佩。
武媚娘随着人流缓缓走出殿门。在高大的门槛处,她与正要上轿的长孙无忌迎面相遇。
武媚娘停下脚步,微微颔首,语气平和,甚至带着一丝关切:“司空今日气色不佳,看来是连日操劳所致。朝中之事固然重要,然身体才是根本。还是回府好生静养为宜,莫要再为些许琐事动气了。”
这话语轻柔,却字字诛心。
长孙无忌闻言,身形猛地一顿,霍然转头看向武媚娘,眼中怒火几乎要喷薄而出。
但接触到对方那平静无波、甚至带着一丝淡淡嘲讽的目光时,他喉咙滚动了一下,最终什么也没说,冷哼一声,拂袖钻入轿中。
轿帘落下,隔绝了外界。长孙无忌靠在轿厢内,胸口剧烈起伏,今日这场惨败,是他数十年来从未经历过的奇耻大辱!
紫宸殿内,百官散尽,只剩下弥漫的药味和死寂。
李治瘫在龙榻上,面色灰败,眼神空洞地望着殿顶的藻井。今日这场朝争,像一把钝刀,在他本就脆弱的心头又割开了一道深口。
长孙无忌的“不干净”,武媚娘一方的“咄咄逼人”,都让他感到一种深沉的疲惫和失望。
他艰难地抬起手,招过身边最信任的老宦官,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去……去给朕查……暗中查……长孙……和晋王妃……他们……到底……还有多少事……瞒着朕……”
老宦官心头一凛,连忙躬身应道:“老奴……遵旨。”
殿外,阳光刺眼,武媚娘步下丹墀,抬头望了望天空。
这一仗,她赢了,赢得漂亮。
但她知道,皇帝的猜疑,长孙无忌的疯狂反扑,都将是更严峻的考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