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急如焚,想请假回乡,但他是新兵,请假层层批复,至少需半月,恐怕来不及见母亲最后一面。
他饷银微薄,又无积蓄,走投无路之下,才铤而走险,想逃回去见母亲最后一面,尽人子之孝。
听完张二狗的哭诉,校场上鸦雀无声。许多士卒感同身受,面露戚容。边关苦寒,谁家中没有父母高堂?谁不担心“子欲养而亲不待”?
那名校尉却厉声道:“王爷!休听他狡辩!逃兵便是逃兵,律法无情!若不严惩,日后人人效仿,军纪何存?”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李贞身上,空气仿佛凝固了。是按律斩首,以儆效尤?还是法外开恩,但可能动摇军纪根基?
李贞沉默良久,缓缓站起身,走到张二狗面前。他没有看那名校尉,而是俯身,亲手将浑身颤抖的张二狗扶了起来。这个举动,让所有人大吃一惊。
“抬起头来。”李贞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张二狗惊恐地抬起头,泪眼模糊地看着王爷。
李贞凝视着他,目光深邃:“张二狗,你临阵脱逃,按律当斩。”
张二狗腿一软,又要跪下。
“但是,”李贞话锋一转,声音提高,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你事出有因,是为尽孝!百善孝为先!我大唐以孝治天下,岂能因律法而绝人伦?若斩了你,岂非寒了天下为人子者之心?又岂是仁君所为?”
他环视全场震惊的将士,朗声道:“诸位将士!尔等抛家舍业,戍守边关,为的是保家卫国,让千万父母妻儿得以安宁!
若连自家父母都不能保全,我等戍边,意义何在?军纪固重,然人心更重!今日,本王便破一次例!”
他看向张二狗,沉声道:“张二狗,你逃亡之罪,暂且记下。本王赏你白银二十两,准你即刻返乡,为母治病,尽人子之责!
待你母亲病愈,你若愿回,军籍为你保留,仍是我大唐的兵!若家中需你奉养,亦可除籍归农,本王绝不阻拦!”
说罢,他真从怀中取出两锭银子,塞到目瞪口呆的张二狗手中。
“王爷!这……这使不得啊!律法……”那名校尉急道。
“律法不外乎人情!”李贞斩钉截铁地打断他,“此事,本王一力承担!程将军!”
“末将在!”程务挺出列。
“安排快马,派两名稳妥之人,护送张二狗返乡!不得有误!”
“末将遵命!”
张二狗捧着沉甸甸的银子,看着李贞,如同身在梦中,突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重重磕了三个响头,额头见血:
“王爷!王爷大恩大德!张二狗没齿难忘!待母亲病愈,小的定当回来,为王爷效死!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去吧,好好孝敬你母亲。”李贞拍了拍他的肩膀。
在无数道复杂目光的注视下,张二狗被亲卫扶起,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大营。
校场上死一般寂静。所有人都被这匪夷所思的结局震撼了。不杀逃兵,反而赠银放归?这简直是闻所未闻!
突然,不知是谁带头,人群中爆发出一阵压抑的哽咽声,紧接着,如同决堤的洪水,许多士卒,尤其是那些家中有老人的老兵,都忍不住流下了热泪。他们跪倒在地,向着点将台方向,发出震天的呼喊:
“王爷仁德!”
“愿为王爷效死!”
“誓死追随王爷!”
声浪一波高过一波,直冲云霄!这一刻,什么饷银,什么肉食,都比不上这“法外施恩”所展现出的人性光辉和体恤下情!
士卒们感受到的,是一种被真正当作“人”来尊重的温暖,是一种值得以死相报的知遇之恩!军心,在这一刻,真正地凝聚了起来!
李贞站在点将台上,看着台下群情激昂的将士,眼中也闪过一丝动容。他知道,这一步棋,走对了。严苛的军纪能约束行为,但唯有仁德与真诚,才能征服人心。
然而,就在这军心振奋、士气如虹的时刻,一骑快马冲破夜色,直入中军大帐。马上骑士是赵敏麾下的斥候队正,他满脸风尘,不及行礼,便急声禀报:
“王爷!赵将军命小人急报!高句丽边境异动!探马来报,高句丽大将渊净土近日频繁调兵,向鸭绿水一线集结,兵力恐不下五万!其动向诡秘,意图不明!赵将军请王爷早作定夺!”
如同一盆冷水浇下,刚刚升腾的炽热气氛瞬间凝滞。高句丽!这个在隋唐两代与中原纠缠不休的东北强邻,在这个敏感的时刻,终于露出了獠牙!
赵敏不知何时已来到李贞身边,她一身戎装未卸,英气的眉头紧锁,低声道:“殿下仁德,凝聚军心,成效卓着。然,慈不掌兵。高句丽此番异动,恐非寻常挑衅。北疆未靖,东线又起波澜,需早做应对了。”
李贞脸上的温和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沙场统帅的冷峻与锐利。他望向东北方向,目光仿佛穿透了重重夜色,看到了鸭绿水畔那森然的兵甲。
内部军心初定,外部的威胁却已迫在眉睫。真正的考验,从来不会给人喘息之机。
他深吸一口气,沉声道:“传令各军,加强戒备,斥候再探!升帐议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