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李贞率领神机营在凉州城下,用雷霆之势初挫吐蕃锋芒之际,千里之外的东都洛阳,另一场没有硝烟却同样关乎国本的战斗,正进入白热化。
摄政王府,如今已成为实际上的帝国中枢。偏殿被临时改造成了巨大的签押房,文书堆积如山,算盘声、禀报声、争论声终日不绝。
武媚娘褪去了华美的宫装,换上一身便于行动的黛蓝色常服,发髻简单挽起,连日来的操劳让她眼下带着淡淡的青影,但那双凤眸中的锐利与精力,却丝毫未减。
她如同一个最高效的统帅,运筹帷幄于这方寸之间。
案头摆放着两张巨大的地图:一张是陇右凉州前线的军事详图,上面用朱笔标注着敌我态势、粮道线路;另一张则是大唐的漕运与仓储分布图。
她必须精确计算,如何从富庶的江南、淮南等地,通过蜿蜒千里的运河与官道,将海量的粮草、军械、饷银,源源不断地输送到西北苦寒的前线。
这不仅仅是对组织能力的极致考验,更是对帝国财政和物流体系的巨大压力。
“王妃,户部来报,第一批三十万石军粮已从扬州启运,沿漕河北上,预计半月后可至洛阳转运。”
“王妃,兵部急件,并州、幽州援军所需冬衣十万套,库府存量不足,需紧急征调民间工匠赶制!”
“王妃,转运使禀报,荥阳段河道近日有凌汛迹象,恐影响漕船通行,需提前预案!”
一道道紧急文书如雪片般飞来,武媚娘凝神批阅,或果断下令,或召集相关官员当面质询,做出决断。她深知,前线将士的浴血奋战,依赖于后方这条看不见的生命线。
任何一环出现纰漏,都可能引发灾难性的后果。她的每一个决策,都关系着无数人的生死,关系着这场国运之战的胜负。
然而,屋漏偏逢连夜雨。就在武媚娘全力保障前线,身心俱疲之际,一场更为凶险的危机,毫无征兆地爆发了。
深夜,慕容婉脚步匆匆,未经通传便直接闯入签押房,甚至来不及行礼,声音带着罕见的急促与凝重:“王妃娘娘!八百里加急!黄河……黄河在荥阳段决堤了!”
武媚娘执笔的手猛地一颤,一点朱墨滴落在奏章上,迅速晕开,刺眼如血。
她蓦然抬头,紧盯着慕容婉:“消息确切?情况如何?”
“千真万确!”慕容婉将一份密封的急报呈上,语速飞快,“是沿岸观察水情的‘天香楼’暗桩拼死送出的消息。三日前,荥阳口段堤防突然在夜间溃决,决口宽已达百丈!
洪水一泻千里,荥阳下游沿岸数个州县已成汪洋!初步估算,受灾百姓恐……恐有数百万之众!此时天寒地冻,灾民无家可归,冻饿而死者不计其数!”
数百万灾民!
武媚娘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眼前微微发黑。黄河水患,一直是悬在大唐头顶的利剑。
每一次决堤,都是赤地千里、饿殍遍野的人间惨剧。更何况是在这国战正酣、国库紧张的当口!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深吸一口气,立刻下达一连串命令:“婉儿,你立刻动用一切渠道,核实灾情详情,尤其是溃堤的具体位置、原因,越快越好!要秘密进行!”
“传令!即刻鸣钟,召集所有在京五品以上官员,太极殿紧急朝会!”
“通知京兆尹、河南府尹,立刻开仓放粮,搭建粥棚,就近安置涌入洛阳的灾民,绝不能让洛阳先乱起来!”
片刻之后,原本已沉寂的皇城,被急促的钟声惊醒。
文武百官们从睡梦中被唤醒,仓促穿戴整齐,顶着凛冽的寒风,匆匆赶往皇宫。每个人脸上都写满了惊疑不定,不知又发生了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
太极殿内,灯火通明。幼帝和李贞均不在,武媚娘端坐于珠帘之后,郑太后坐于另一侧。
武媚娘没有任何寒暄,直接宣布了黄河决堤的噩耗。
消息如同惊雷,炸得满朝文武目瞪口呆,随即爆发出巨大的恐慌和议论。
“天啊!荥阳决口!百万灾民!这……这如何是好!”
“前线战事吃紧,国库空虚,哪里还有钱粮赈灾?!”
“天寒地冻,洪水过后必有大疫!这是要亡我大唐吗?!”
混乱之中,一些原本就对武媚娘摄政不满、以及属于郑太后一派的官员,相互交换着眼色,其中一人出列,声音悲天悯人,却带着刺骨的阴冷:
“太后,王妃!臣等泣血上奏!黄河乃我朝母亲河,一向虽有泛滥,却鲜有在荥阳此等要害地段冬季决堤之事!
此等罕见天灾,岂是偶然?《尚书》有云:‘牝鸡司晨,惟家之索’!如今陛下冲龄,主少国疑,却有……却有妇人长期干政,阴阳失调,恐……恐是上天降下警示啊!”
此言一出,如同在滚油中泼入冷水,顿时炸开了锅!
虽然说得隐晦,但矛头直指垂帘听政的武媚娘!
立刻有数名官员出声附和,将天灾与“女人干政”强行挂钩,暗示武媚娘才是导致天怒人怨的根源。
珠帘之后,武媚娘的面色瞬间冰寒,指甲深深掐入了掌心。
她料到会有人借机生事,却没想到如此恶毒,直接将数百万灾民的苦难归咎于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