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夏至(1 / 2)

夏至这日,热河的天亮得格外早。

寅正时分,湖面上的薄雾尚未散尽,蝉鸣已迫不及待地在万树园的柳林里聒噪起来。

听松院西梢间的窗棂敞开着,晨风裹挟着湖水特有的湿润气息和松针的清香涌入。

胤禑倚在铺了竹簟的炕上,喉咙虽不似前几日那般火烧火燎,却依旧有些发紧发涩,人也懒懒的提不起精神。

“主子醒了?”青禾端着个红漆托盘进来,脚步轻悄。

盘里放着一只青花冰裂纹小碗,碗壁上凝着细密的水珠,里面盛着半透明的琥珀色膏体,点缀着几粒鲜红的枸杞。

“刚用热河泉新化的冰湃过,冰糖炖的枇杷秋梨膏,最是润燥。”她将碗轻轻放在炕几上,又拿起一把素面团扇,站在胤禑身侧,不疾不徐地扇着风。

窗外,人声渐起。

内务府的太监们抬着成筐的鲜果脚步匆匆地往万树园方向赶,青禾透过窗子瞥了一眼,竟还有整扇的羔羊。

今日喀喇沁多罗杜楞郡王入觐,康熙帝在万树园赐宴,蒙古王公,扈从大臣以及成年皇子皆需列席。

鼓乐声,马蹄声,还有间断的通传声,隔着水面隐隐传来,更衬得听松院这边格外安静。

“主子今日真不去赴宴了?”张保探进半个脑袋,手里拎着个精巧的竹编提盒,一脸惋惜,“听说预备了整只的烤鹿,还有草原新贡的奶酒……”

胤禑摇摇头,指了指自己的喉咙,声音低哑:“我已经向额娘告假了,我这身子还有些不爽利,怕过了病气给贵客。”

他端起青禾端来的那碗枇杷膏,清甜冰凉滑入喉中,确实舒缓不少。

青禾打开张保帮她拿来的提盒,里面是几样她特意准备的夏日小食。

一碟水晶般透亮的冰镇果子干,里头有杏脯、桃干和梨片,都用蜜糖渍了,又拿碎冰镇着。

一碟剥得莹白如玉的湃杏仁,杏仁用泉水泡发,去了皮,浸在微甜的玫瑰卤子里。

还有一小笼屉蒸得松软的荷叶粉蒸肉,全是瘦多肥少的精肉,裹了米粉蒸得糯糯的,透着荷叶的清香。

“主子多少用些,都是清爽的小食。不去赴宴也好,主子刚刚好一些,宴席上的东西油腻,吃多了反倒不美。”青禾将碟子一一摆开。

胤禑本没什么胃口,但酸甜冰凉的果子干和湃杏仁摆在眼前,还在散发着丝丝凉气,此刻倒勾起了些许食欲。

他先吃了两口果子干,冰冰凉顺着喉咙滑下去,竟激爽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忍不住又舀了一勺。

几口酸甜下胃,好像有点想吃点咸口。

他鬼使神差又夹起一块粉蒸肉,肉香混合着荷叶的清气在口中散开,胃口竟更开了些。

青禾边看边偷偷弯起嘴角:小样,看我甜咸永动机轰炸下去,谁还敢说没胃口。

张保也在一旁陪着,两人你一口我一口,竟将几样小食吃得七七八八。

“青禾姐姐,你这手艺真是绝了!”张保摸着滚圆的肚子,满足地打了个小小的嗝,“这果子干,比御膳房冰库里拿出来的还爽口!这粉蒸肉,啧啧,香而不腻!”

胤禑也点头,连日来因水土不服而萎靡的精神,似乎被这顿清爽的饭食熨帖了不少,喉咙的干涩感也减轻许多。

只是两人都吃得有些撑了,腹中微微发胀。

“主子吃撑了,不如去园子里走走消消食?”青禾提议道,“这时辰,万树园那边正热闹,咱们往清静处去。”

她和翠喜一起利落地收拾了碗碟。

胤禑也觉得闷在屋里无趣,便点了点头。

他换了身家常的靛青色细葛布袍子,系了条月白腰带,脚上蹬着轻便的千层底布鞋,带着张保和青禾,出了松鹤斋,沿着湖岸的柳荫小道,信步往北走去。

避暑山庄的湖区,以如意洲为核心,洲上殿阁玲珑,四面环水。

胤禑三人沿着如意洲东岸向北,绕过一片茂密的芦苇荡,眼前豁然开朗。

只见一座气势不凡的二层楼阁临水而起,飞檐翘角,雕梁画栋,正是位于如意洲最北端的烟雨楼。

此楼仿浙江嘉兴南湖烟雨楼而建,取其“烟雨空蒙”之意境。

楼前一片开阔的临水平台,青石铺就,围着雕花石栏。

平台左右各有一株巨大的古柳,枝条如瀑,垂向碧波。

此时夕阳西沉,余晖给楼阁镶上一道金边,湖面铺满碎金,晚风带着水汽拂过,暑气顿消。

“这儿真凉快!”张保快活地吸了口气,“主子,咱就在这栏杆边坐坐,看看景儿?”

胤禑也觉得此处视野开阔,湖风习习,比别处舒爽,便在石栏边的长条石凳上坐下。

青禾拿出随身带的蒲扇,站在他身后轻轻扇着。

湖面上,几只野鸭悠闲地游弋,远处万树园方向的喧嚣丝竹声,被风送过来,已变得模糊不清,如同隔着一层纱。

青禾微微眯着眼,苦中作乐地想,虽然不幸得很,还没处理好社交软件就被车祸带到清朝来,社死是必然的。

但好在来了清朝后,没有赶人家穿成雍正宠妃的潮流,小飞蝗没有腾达但一切倒还算安宁,脑袋在脖子上也装得稳稳当当,知足吧。

主仆三人正享受着这片刻的宁静,忽听得烟雨楼侧面的小径上传来脚步声和低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