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塞外烟尘(2 / 2)

胤禑的营帐位于皇子区域靠边些的位置,是一顶中等大小的蒙古式毡帐,内衬了防风的厚布,地上铺着厚厚的羊毛毡毯。

比起行宫的殿宇,这里显得简陋而局促。

“哎哟喂,可算到了!这骨头架子都要颠散喽!”翠喜一边揉着腰,一边手脚不停地把带来的被褥铺陈在毡毯上。帐篷里光线有些暗,她摸索着点亮了带来的羊角风灯。

王进善则忙着指挥两个粗使苏拉把沉重的箱笼搬进来,摆放整齐,他额上沁着汗,声音也带着疲惫的沙哑:“手脚都麻利点!主子的书箱放里边,对,靠帐壁。那个装点心的描金匣子轻拿轻放!青禾姑娘,药箱搁哪儿合适?”

青禾正蹲在地上,小心地将带来的铜药吊子和几个小药罐从防震的稻草里取出来。她环顾了一下四周,指着一处相对干燥的角落,离帐门稍远又方便拿取。

“就放那儿吧,地上潮气重,先垫块油布。”她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眉头微蹙。

塞外的夜晚,寒气来得快,帐内又湿冷,胤禑的身体虽调理得不错,但骤然转换环境,仍需格外当心。她带来的药囊里,驱寒防风的药材是备足了的。

荒郊野岭,伺候主子安顿的难度陡然增大。没有现成的热水房,热水得用临时架起的泥炉现烧。

胤禑卸下马鞍风尘仆仆地进来,嚷着口渴。翠喜赶紧拿着铜壶跑出去找水烧水,却差点被横拉在地上固定帐篷的粗牛筋绳绊个跟头。

“这鬼地方,连个下脚的地儿都难找!”一个粗嘎的抱怨声从帐外传来,是隔壁帐篷的仆役。

“知足吧,这算平整的了!再往前赶,指不定宿在哪个山坳坳里呢!”另一个声音应和道。

胤禑由张保伺候着脱下沾满尘土的外袍,换上干净的常服。

他看着青禾蹲在角落里仔细检查药罐的密封,又看看王进善忙得脚不沾地,翠喜端着好不容易烧热的水进来,小脸被炉火熏得通红。

他走到帐门边,掀开厚重的毡帘一角向外望去。

夕阳已沉下大半,只余一抹残红。

营地里星星点点的篝火次第燃起,炊烟袅袅。

远处侍卫巡逻的身影在暮色中显得影影绰绰。

一股带着凉意的晚风灌进来,带着青草和烟火气。

新奇之余,一种远离熟悉环境的微妙漂泊感悄然爬上心头。

晚膳是在各自营帐里用的,内务府统一派发了食盒,虽不及行宫精致,倒也算热乎丰盛。

胤禑少年心性,白日骑马的疲惫被塞外的新奇冲淡不少,用完膳便有些坐不住。

“张保,随我出去走走,消消食。”胤禑起身。

“好嘞!”张保立刻应声。

青禾正用带来的小铜盆给胤禑兑洗漱的热水,闻言忙道:“主子,天快黑透了,营地陌生,侍卫巡逻路线也不熟,就在咱们帐子附近略走走便罢吧?”

“知道了,就在附近转转。”胤禑摆摆手,带着张保出了营帐。

暮色四合,营地的喧嚣渐渐沉淀下来,只余篝火的噼啪声和巡夜兵丁整齐的脚步声,偶尔能听见远处隐约传来的马匹响鼻声。

胤禑信步走着,感受着脚下不同于宫苑石板路的柔软草甸。不知不觉,竟走到了营地边缘较为僻静的一处小土坡附近。

忽然,一阵沉稳的马蹄声由远及近。

胤禑抬眼望去,只见几骑人马正缓缓行来。当先一人身形挺拔,正是雍亲王胤禛。他身后跟着两名护卫,都穿着雍王府亲兵的服色,沉默而警惕。

胤禛显然也看到了胤禑,勒住了缰绳。那匹乌黑的骏马打了个响鼻,停在了几步开外。

“十五弟?”胤禛的声音在寂静的暮色中响起,带着他惯有的低沉平稳,“这么晚了,在此处做什么?”

胤禑连忙躬身行礼:“给四哥请安。刚用完膳,出来走走,透透气。不想扰了四哥巡视。”

胤禛的目光在胤禑和他身后的张保身上扫过,夜色中看不清他具体神情,只觉那目光沉静如深潭。

“无妨。营地初立,各处尚不安稳,夜里莫要走得太远。”他的语气并无责备。

“是,弟弟记下了。”胤禑应道。

他抬起头,借着营地边缘篝火的光亮,看清胤禛腰间束着玄色腰带,挂着一枚青玉玉佩。

他的面容在跳动的火光映照下轮廓分明,眉宇间的纹路似乎比在行宫时更深了些,透着疲惫,但眼睛依旧锐利有神,仿佛能穿透夜色。

胤禛的目光落在胤禑的手腕上,那里缠绕着那串他赠予的迦南香佛珠。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缰绳,目光投向营地之外那片被夜色笼罩的无垠草原,片刻后才转回,看着胤禑。

“塞外不比宫里,早晚寒凉,饮食也粗粝些。自己多留意身子。明日行围,更要谨慎,莫要一味贪快求猛。”

“是,弟弟谨遵四哥教诲。”胤禑认真答道。他能感受到四哥话语里虽不热烈却切实的关心。

胤禛不再多言,只道:“早些回去歇着吧。”

说罢,轻轻一夹马腹,那匹黑马便迈开步子,呆着呀胤禛缓缓没入更深暗影里,只余马蹄踏在草地上的轻微沙沙声。

胤禑站在原地,看着四哥消失的方向,晚风吹过,带着凉意,他下意识地拢了拢衣襟。腕上的迦南珠子贴着皮肤,似乎残留着一丝暖意。

不远处的阴影里,青禾和王进善悄然站着。

青禾的目光一直追随着胤禛离去的背影,直到完全看不见。

“主子,回吧?夜深露重了。”张保低声提醒。

胤禑收回目光,点点头:“嗯,回吧。”

主仆几人转身,朝着自家那顶亮着昏黄灯火的毡帐走去。营地篝火的光晕在他们身后拉长了影子。

塞外的第一夜,便在清冷的风与未知的静谧中,悄然铺展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