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膳摆在正厅,因天气渐渐热起来了,雕花窗棂都支开着,带着松木清香的晚风微微吹拂,倒也惬意。
膳桌中央是一品红白鸭肉锅子,用上好的银炭咕嘟咕嘟煨着,汤色清亮,鸭肉酥烂,喝一碗,最解旅途劳顿。边上伴着一盘晾炉烧鸭,皮脆肉嫩,是按照京城老法子烤的,片成薄片,码得整整齐齐。
还有几样热炒,一道葱椒羊肉,一看就是快火炒出来的锅气十足。一道酒糟鹌鹑,还有一道清炒口蘑菜心,用的是热河本地新采的口蘑,鲜嫩非常。
主食备了两样,一碟猪肉馅提褶包子,一盆粳米。另配了绿豆粥和奶酥点心数枚,以防主子夜间腹饥。
虽不比紫禁城中的排场,但杯盘碗盏皆是官窑瓷器,银箸闪烁,行宫里增来伺候的太监宫女悄无声息,布菜、试毒、递巾,规矩一丝不乱。
胤禑用了些锅子里的鸭肉,略尝点了烧鸭,又进了半碗绿豆粥,便搁了箸。王进善瞧着眼色,知道主子胃口一般,示意众人将膳桌撤下去。
一切收拾停当后,夜已渐深。
王进善不知从哪儿弄来一小坛当地的粟米酒,并几样简单的下酒小菜:一碟五香豆干、一碟拌黄瓜、还有一小盘切好的酱驴肉。
他在下方院中那棵老松树下摆了张小桌,招呼青禾和翠喜过来。
月色如水,倾泻在庭院中,松影婆娑。远离了京城的喧嚣和行途的紧张,此刻小院显得格外宁静。
三人围坐在一起,王进善给每人斟了半碗微浊的粟米酒,酒味清淡,带着点甜意。
他率先举起碗,感慨道:“来,咱们三个,从阿哥所起就跟着主子,风风雨雨这么些年,不容易。这次......尤其不容易。青禾受了天大委屈,总算是有惊无险。这碗酒,压压惊,也去去晦气!”
翠喜也连忙举起碗,眼圈还有些红:“是啊,青禾,那天可吓死我了!幸好主子心里是明白的!”
青禾看着眼前两位从自己穿越没多久便相伴至今的伙伴,心中百感交集,无以言表。
她举起碗,与两人轻轻一碰,声音有些哽咽:“多谢进善,多谢翠喜。这次若不是你们......我恐怕真就......”
她说不下去,仰头喝了一大口。微甜带辣的液体滑过喉咙,带来一丝暖意。
“嗨,说这些干啥!”王进善摆摆手,夹了一筷子豆干,“咱们都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往后啊,更得互相帮衬着,谨慎当差,这府里......眼瞧着是越来越不太平了。”
翠喜用力点头:“进善说的是。经过这事,我可算看明白了,有些人啊,心肠真是黑的!”她凑近些,压低声音,“你们说,李嫲嫲那病......”
王进善立刻瞪了她一眼,示意她噤声:“正等事也是你我能揣测的?喝酒喝酒!”但他自己眼中也闪过一丝心照不宣的神色。
青禾沉默地吃着菜,没有接话。有些事,心里明白就好。
三人不再提那些烦心事,转而说起一些过去的趣事,比如王进善刚当上小总管时闹的笑话,翠喜刚学梳头时把主子头发扯疼了吓得直哭......小小的方桌上,渐渐又有了笑声。
粟米酒度数不高,但喝多了也有些醺醺然。月光下,三个相依为命般的旧日伙伴,暂时抛开了尊卑规矩,在这异乡的行宫小院里,享受着难得的松弛与温情。
对于刚刚经历了一场无妄之灾的青禾来说,虽有点独在异乡为异客的悲凉,却也感恩穿越三百年时空,能遇见这般肝胆相照的挚友。
幸与不幸,都在酒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