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馆舍内万籁俱寂。郑旦躺在坚硬的床榻上,却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心脏沉稳而有力的搏动声。那盒被妥善“珍藏”起来的桃花胭脂,如同一个无声的烙印,时刻提醒着她所处的环境是何等险恶,以及西施那看似柔美的外表下,潜藏着何等蛇蝎般的心肠。
直接揭穿?那太便宜西施了,也太过鲁莽。在没有确凿证据,且自身力量尚不足以承受所有后果的情况下,贸然撕破脸,只会让自己陷入被动,甚至可能被反咬一口。
愤怒与恨意如同岩浆,在她冰冷的心壳下奔流,却并未冲垮她的理智,反而被淬炼成了一种更为冷静、更为危险的谋划。
既然西施送了她这样一份“大礼”,她若不“好好利用”,岂不是辜负了对方的一番“苦心”?
将计就计!
一个清晰而大胆的计划,在她脑海中迅速成形。她要借此机会,完成几件事:第一,让西施的伪善面具出现第一道裂痕,至少在姜女官等教习心中埋下一颗怀疑的种子;第二,进一步强化自己“直率、不善心机”甚至有些“鲁钝”的形象,以此麻痹西施和潜在的监视者;第三,为自己后续可能的一些“异常”举动提前铺垫合理的缘由。
风险固然存在,但收益,值得一搏!
翌日清晨,天色未明,郑旦便已悄然起身。她借着窗外透进的微光,小心翼翼地从自己简陋的妆奁中,取出几样昨日训练归来时,顺手从馆舍花园僻静角落采摘的、汁液呈淡红色的无害浆果和花瓣。凭借【药理精通】的知识,她清楚地知道,这些植物的汁液接触皮肤后,只会造成短暂、轻微的红肿或红疹,看起来吓人,但用清水洗净,再辅以几味常见的清热解毒草药外敷,一两个时辰内便可消退,且不会留下任何痕迹。
她走到房间角落的铜盆旁,就着昨夜残留的些许冷水,将那些浆果和花瓣捣碎,滤出汁液。然后,她用干净的布巾一角,蘸取那淡红色的汁液,对着模糊的铜镜,极其小心地、在自己左侧脸颊靠近耳根处,以及脖颈一侧,点染出几片不大不小、形状自然的红色斑疹。
她仔细端详着镜中的自己。那几片“红疹”在蜜色的肌肤上显得颇为醒目,带着一种病态的脆弱感,与她平日健康活力的形象形成了鲜明对比,足以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很好。
她迅速清理掉所有痕迹,将用过的布巾藏好,待日后处理。然后,她如同往常一样,整理床铺,洗漱,只是动作间,刻意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虚弱”和“心神不宁”。
同屋的少女们也陆续醒来。西施睁开惺忪睡眼,第一件事便是下意识地看向郑旦的床铺,当她看到郑旦已然起身,并且脸颊脖颈上那显眼的“红疹”时,眼中飞快地掠过一丝极淡的、混合着惊讶与某种隐秘快意的光芒,但很快便被担忧所取代。
“郑旦妹妹,你的脸……这是怎么了?”西施坐起身,声音带着刚醒的慵懒和恰到好处的关切。
另外两名少女也被吸引,看到郑旦脸上的“红疹”,都吓了一跳。
郑旦伸手轻轻触碰了一下脸颊,眉头微蹙,露出一丝困扰和不安的神色:“我也不知道,昨夜睡下时还好好的,今早起来就……又痒又红的,许是……许是昨日沾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或是被什么小虫咬了?”她的语气带着不确定,目光却“无意间”扫过了自己妆奁的方向,那里放着西施赠送的胭脂盒。
西施的心微微一紧,但面上依旧镇定:“哎呀,这可如何是好?今日还有训练呢……妹妹可用了什么药?”
郑旦摇了摇头,语气有些低落:“还不曾。想着先看看,或许一会儿便好了。”她顿了顿,仿佛才想起什么,补充道,“说起来,昨日除了训练,我也未曾接触什么特别之物……哦,除了姐姐赠的那盒桃花胭脂,我睡前欢喜,还拿出来看了许久,闻了又闻,当真是香极了……”她说着,脸上还适时地露出一抹对胭脂的喜爱和回味,仿佛完全没将脸上的异状与那胭脂联系起来。
西施的指尖微微蜷缩了一下,面上却笑道:“那胭脂用料都是极温和的,应当无碍。许是妹妹肌肤敏感,或是真的被虫蚁所扰。不如……去寻医官看看?”
“训练要紧,这点小事,怎好劳烦医官。”郑旦故作坚强地摇了摇头,开始整理衣物,准备去用早食。
西施看着她脸上的红疹,又听她提及胭脂,心中那点不安再次升起,但见郑旦似乎毫无怀疑,便也按下不提,只是暗自决定要更加留意。
早食时,郑旦脸上的红疹果然引起了同桌少女和负责膳食仆役的注意。她只是低着头,小口吃着粟米粥,对那些或好奇或同情的目光报以羞涩和略显难堪的微笑。
上午是云大家的歌舞课。训练开始前,云大家照例扫视众人,目光在落到郑旦脸上时,明显顿住了。
“郑旦,你的脸是怎么回事?”云大家眉头微蹙,声音带着一丝不悦。在她看来,容颜是她们最重要的武器,任何损伤都是不可接受的。
郑旦连忙上前一步,垂首敛目,声音带着几分惶恐和委屈:“回云大家,民女也不知……今早起来便是如此了,又痒又红……许是,许是昨夜未曾睡好,或是……”她似乎有些难以启齿,犹豫了一下,才低声道,“……或是民女福薄,用了不该用的东西……”
“不该用的东西?”云大家目光一凝,“你用了何物?”
郑旦抬起头,眼中已隐隐有了水光,她怯生生地看了一眼站在不远处、同样面露“关切”的西施,又迅速低下头,声音细若蚊蚋:“昨日……西施姐姐好心,赠了民女一盒她亲手调制的桃花胭脂……民女心中欢喜,睡前便多看了几眼,许是……许是民女肌肤粗鄙,受不住这般精细之物……”她的话语逻辑看似混乱,却将“西施”、“胭脂”与“脸出问题”这三个关键信息,清晰地联系在了一起!
此言一出,训练场内瞬间安静下来!所有少女的目光,都齐刷刷地投向了西施!
西施的脸色“唰”地一下白了!她万万没想到,郑旦会如此“蠢笨”地、在云大家面前直接将此事捅破!她急忙上前,对着云大家盈盈一拜,眼中瞬间盈满了泪水,声音带着颤抖和无限的委屈:“云大家明鉴!那胭脂确是民女所赠,但民女绝无害妹妹之心!胭脂乃是民女用春日里最好的桃花瓣、上等蜂蜡并少许珍珠粉精心调制,往日自己也用的,从未有过不适!定是……定是妹妹误会了,或是碰了其他什么东西……”
她哭得梨花带雨,楚楚可怜,任谁看了都会心生怜惜,觉得是郑旦自己不小心,却冤枉了好人。
云大家看着一个脸上带着“证据”惶恐不安,一个泪眼婆娑委屈万分,眉头蹙得更紧。她虽是乐伎出身,于这后宅女子间的阴私手段却也并非一无所知。西施的胭脂?郑旦的脸?这事情,恐怕没那么简单。
“都闭嘴!”云大家冷喝一声,打断了西施的哭泣和郑旦欲言又止的辩解。“容貌之事,非同小可!此事我做不得主,需禀报姜姑姑定夺!”
她立刻命人去请姜女官,同时暂停了训练,让所有少女原地等候。
气氛瞬间变得凝重而微妙。少女们窃窃私语,目光在西施和郑旦之间来回逡巡。西施依旧垂泪,但眼神深处已带上了一丝慌乱和强自镇定。郑旦则低着头,用手轻轻捂着脸上的红疹,肩膀微微耸动,仿佛在极力压抑着不适和委屈,实则心中一片冰凉的平静。
姜女官很快便赶到了训练场。她依旧是那副刻板严肃的模样,但锐利的目光在扫过郑旦脸上的红疹和泫然欲泣的西施时,微微闪烁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