系统的警告如同悬在头顶的冰锥,让郑旦彻底清醒。连续两日的伴驾带来的那丝虚幻的“荣宠”,在可能到来的极端手段面前,显得如此脆弱。她深知,在这吃人的吴宫,一时的风光若没有坚实的根基和自保之力作为支撑,便如同沙滩上的堡垒,一个大浪拍来便会坍塌。
她需要时间,需要空间,需要将西施那被嫉妒灼烧得即将失控的恶毒心思,暂时冷却下去。
以退为进,是当下最明智,也最符合她长远利益的选择。
决心已定,郑旦不再犹豫。她没有选择立刻装病,那样显得太过刻意和巧合。她需要一场“自然而然”的、有铺垫的“病”。
于是,在接下来夫差并未召见的日子里,她刻意减少了在东苑院中的活动,即便出门,也多是选择在黄昏或清晨人少之时,且步履略显“沉重”,眉宇间带上了一丝连她自己都几乎信以为真的、挥之不去的疲惫与郁色。她甚至“无意间”让贴身侍奉的一名看起来还算本分的小宫女看到她对着一方越地带来的旧帕默默出神,轻轻叹息。
这些细微的变化,自然被有心人看在了眼里,并悄然传递了出去。
果然,两日后,当夫差似乎又起了兴致,欲传郑旦前往马厩观赏新得的几匹大宛良驹时,郑旦并未如常接旨,而是由东苑的掌事宫女战战兢兢地前往夫差书房回禀。
“陛下,”掌事宫女跪伏在地,声音带着惶恐,“郑美人她……她今日起身便感不适,头晕乏力,胸口也有些发闷,实在无法前来伴驾,特命奴婢前来请罪,望陛下恕罪。”
夫差正拿着一把小金弓逗弄着架上的一只海东青,闻言动作一顿,眉头微蹙:“不适?前两日不是还好好的?”他的语气听不出喜怒,却自有一股威压。
“回陛下,”掌事宫女头垂得更低,“美人自入吴以来,许是……许是水土不服,加之思念故土,一直有些恹恹的,只是强撑着未曾表露。前两日承蒙陛下召见,心中欢喜,精神稍振,但回来后……似乎又加重了些,昨夜更是辗转难眠……”
这套说辞,是郑旦精心构思的。水土不服是常见借口,思念故土则符合她新入宫的身份,前两日的“强撑”更是凸显了她的“懂事”与“坚韧”,如今“病情加重”也显得顺理成章。
夫差沉默了片刻。他对郑旦的印象颇佳,尤其是那份不同于寻常女子的鲜活与灵性,听闻她病了,心中确实生起一丝关切,但更多的是一种被打断兴致的微愠。
“可传了医官?”他放下小金弓,问道。
“还不曾……美人说只是小恙,不敢劳动医官……”
“胡闹!”夫差轻斥一声,“既是不适,岂能讳疾忌医?去,传寡人的话,让太医署派个稳妥的医官去东苑好生诊视。”
“是,奴婢遵命。”掌事宫女连忙叩首,退了出去。
夫差看着宫女退下的背影,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郑旦病了……他想起那日在御花园她扶住西施时的敏捷,以及谈论骑射剑器时的神采,那样一个充满活力的女子,竟也会病倒?莫非真是越地水土与吴地相差太大?
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惜,悄然掠过心头。他并非铁石心肠,对于自己感兴趣的、尚未完全掌控的“新奇事物”,总归是多几分耐心。
就在这时,郑旦通过另一名心腹小内侍,悄悄递来了一方素帛,上面以清秀却略带虚浮的笔迹写了几行字,无非是请罪未能伴驾,深感惶恐,又言自身微恙不足挂齿,恳请陛下莫要因她而扫了兴致,并“斗胆”举荐西施姐姐陪伴左右,言西施姐姐吴歌舞艺精湛,性情柔婉,定能慰藉陛下云云。
这方素帛来得恰到好处。
夫差看着那言辞恳切、甚至带着几分“傻气”(自己都病了还想着举荐别人)的话语,再联想到前两日郑旦的“灵性”与此刻的“懂事”,心中那点微愠顿时消散了大半,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合了怜惜与赞赏的复杂情绪。此女,倒是识大体,心地也纯善。
“罢了。”夫差将素帛随手放在一旁,对身旁内侍吩咐道,“去西苑传话,让西施准备一下,稍后陪寡人去马厩。”
“是。”
内侍领命而去。夫差的目光再次落在那方素帛上,眼中闪过一丝若有所思。
东苑内,郑旦早已做好了准备。
她并未在床上奄奄一息,那样太过虚假。她只是卸去了钗环,穿着一身素净的常服,斜倚在暖阁的软榻上,身上搭着一条薄衾,脸色被她用特殊的、无害的植物汁液配合气血逆行之法,逼出了一种不健康的苍白,嘴唇也略显干燥。她眼神微黯,带着恰到好处的疲惫与强撑,整个人透着一股病弱的凄美,与她平日英姿飒爽的模样形成了鲜明对比,反而别有一种惹人怜惜的风致。
太医署来的是一位姓徐的医官,约莫五十余岁,面容清癯,眼神平和,是太医署中颇为资深、以稳健着称的一位。显然,夫差虽然表面不在意,派来的医官却并非敷衍之辈。
徐医官进入暖阁,先行了礼,然后便上前为郑旦诊脉。
郑旦伸出皓腕,指尖微凉。
徐医官屏息凝神,三指搭在郑旦腕间,仔细感受着脉象。良久,他眉头微蹙,又请郑旦换了另一只手。
“美人脉象,”徐医官缓缓开口,声音沉稳,“弦细而略数,左关尤甚。肝气略有郁结之象,心脉亦显浮滑,似是思虑过度,心脾两虚,加之外邪侵扰,水土不服,故而引发头晕胸闷,夜寐不安之症。”
诊断结果与郑旦预设的几乎一致!她心中一定,知道这第一步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