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苏台那场未遂的“弓弦惊魂”,便如同在看似平静的湖面投下了一块千斤巨石,其引发的波澜,迅速而猛烈地席卷了整个吴国朝野,远非宫廷内苑一场寻常风波可比。
夫差的震怒,如同夏日里积聚了太久雷霆的乌云,终于在接到李嬷嬷详尽禀报、并亲眼见到那人证物证后,轰然炸响!
“好!好一个滕氏!好一个公子地之母!”吴王宫的正殿内,夫差雷霆般的咆哮声震得梁上灰尘簌簌而下,他一把将案几上那枚作为罪证的金刚石薄片连同那截坏弓弦扫落在地,双目赤红,胸膛剧烈起伏,“寡人尚未老迈,尔等便如此迫不及待?!竟敢将毒手伸向寡人的友儿!伸向寡人亲口赞誉的‘千里驹’!尔等眼中,可还有寡人!可还有我大吴社稷!”
君王一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纵然此事尚未至那般地步,但其引发的后果,对于滕夫人及其背后的家族、以及那位已然成年的公子地而言,无疑是毁灭性的。
涉事侍从与器械局匠人阿庚,在严刑拷问下,供认不讳,被处以极刑,悬首示众,以儆效尤。这不仅仅是惩罚,更是夫差对所有心怀不轨者最严厉的警告。
紧接着,处置的旨意便如同冰冷的刀锋,迅速而精准地落下:
公子地之母滕夫人,褫夺封号,废为庶人,即刻打入冷宫,非死不得出。其背后倚仗的母族,凡涉事者,或被罢官夺职,或被流放边陲,其在军中的势力遭到夫差心腹的全面清洗与接管,数代积累,一朝瓦解冰消。
而公子地本人,虽无直接证据表明他参与其中,但“其母行悖逆之事,其子安能全然无辜?”——这句出自盛怒之下的夫差之口的话,便已彻底断送了他的政治前途。他被剥夺了一切实权,仅保留公子空衔,迁出王宫,居于京中一处偏僻府邸,形同软禁,彻底被排除在了吴国的继承序列之外。
雷霆手段,快刀斩乱麻。夫差用最直接、最残酷的方式,向所有人宣告了王子友在他心中不可动摇的地位,以及任何试图挑战这一地位者,必将付出的惨痛代价。
这场风波,看似是郑旦与王子友的一场巨大胜利,清除了一个最直接、最具威胁的竞争对手。但郑旦深知,政治的博弈从未如此简单。滕夫人及其党羽的倒台,固然大快人心,但也必然会引起其他潜在势力的兔死狐悲与更深的忌惮,尤其是与滕夫人曾有联盟之谊的王后一系,此刻恐怕更是如坐针毡,隐藏得更深。
然而,就在这暗流因恐惧而暂时蛰伏,朝堂上下因吴王的雷霆之怒而噤若寒蝉之际,一个出乎许多人意料、却又在某种情理之中的声音,在沉寂了数日后的例行朝会上,铿锵响起。
这一日,朝会的气氛依旧有些压抑。夫差高踞王座,面色沉凝,显然余怒未消。众臣禀事也格外小心谨慎,生怕触怒龙颜。
就在各项政务商议已毕,内侍即将宣布散朝之时,位列文武之首、一直闭目养神、如同磐石般沉默的相国伍子胥,忽然睁开了双眼。他那双饱经风霜、看透世情的眼眸中,此刻不再是以往的严厉与挑剔,而是沉淀着一种极为复杂的、混合着决断与沉重的光芒。
他整了整朝服,手持玉笏,迈着沉稳而坚定的步伐,出列,行至御阶之下,而后,在满朝文武惊愕的目光注视下,撩起衣袍下摆,竟是端端正正地——跪了下去!
“老臣伍员,有本启奏大王!”他的声音洪亮而苍劲,打破了朝堂的死寂,每一个字都仿佛带着千钧之力。
刹那间,整个大殿落针可闻。所有目光,包括王座上的夫差,都带着惊疑不定,聚焦在这位素来以刚直、甚至有些固执闻名的老臣身上。他要做什么?在此时刻,是为滕氏一党求情?还是……
夫差眸光微闪,沉声道:“相国请起说话。有何本章,但奏无妨。”
伍子胥却并未起身,反而将头俯得更低,双手高高举起一份早已准备好的奏疏,朗声道:“老臣今日所奏,非为他事,乃为我大吴千秋万代之社稷,为安朝野臣民之心——恳请大王,顺应天意民心,早定国本,册立王子友,为我大吴之太子!”
“册立太子!”
这四个字,如同平地惊雷,在寂静的朝堂上轰然炸响!震得所有臣工心神摇曳,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竟然是伍子胥!竟然是这个一向对越女出身心存芥蒂、对“立嫡立长”古礼看得比天还重的伍子胥!第一个,在如此敏感的时刻,如此正式、如此恳切地上书,请求立王子友为太子!
就连端坐于珠帘之后(依照礼制,重大朝会夫人可于帘后听政)的郑旦,在听到内侍高声宣念出奏疏内容时,握着袖口的手指也不由自主地微微一紧,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波澜。她预料到经此一事,立储之声会起,但她万万没想到,第一个站出来,以如此决绝姿态支持的,会是伍子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