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王夫差的寿辰,是姑苏台一年中除却祭祀、朝贺外,最为盛大隆重的庆典之一。今年的寿宴,因之前太子册立,国本初定,更添了几分四海宾服、江山稳固的喜庆意味。丝竹管弦,日夜不歇;琼浆玉液,流水般呈送;各国使臣献上的奇珍异宝,堆积如山,琳琅满目,将吴宫的奢华与吴王的威仪烘托到了极致。
在这无数的寿礼中,有一件宝物,格外的引人注目。那是一块来自昆仑之巅的稀世宝玉,名曰“冰魄凝华”。其玉质温润如羊脂,却又通体透着一股清凉之意,触手生寒。更奇妙的是,玉石核心仿佛蕴藏着一汪流动的月华,在光线下流转不定,偶尔竟能映照出持有者模糊的容颜轮廓,据献宝的西域商贾所言,此玉有“凝心静神,滋养容颜,庇佑子嗣”之神效。
夫差对此玉爱不释手,在寿宴上当众把玩良久,赞不绝口。他虽未明言将此玉赐予何人,但那珍视的态度,以及玉器本身“庇佑子嗣”的寓意,却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无数有心人心中,荡开了层层涟漪。
尤其是对于那些有子、且内心深处尚未完全放弃某些渺茫希望的妃嫔而言,这块“冰魄凝华”的意义,远非一件玩物那么简单。它更像是一种象征,一种暗示,一种大王对“太子之母”或者说对未来某种可能性的期许与认可。
郑旦端坐于席间,位置仅次于王后,雍容华贵,气度沉静。她面带得体的微笑,欣赏着歌舞,应对着各方或真或假的祝贺,仿佛对那引起小小骚动的宝玉并不十分在意。唯有在她偶尔垂眸饮酒的瞬间,眼底深处才会掠过一丝冰冷的、掌控一切的锐芒。
计划,可以开始了。
寿宴的喧嚣持续到深夜方才散去。接下来的几日,宫中依旧弥漫着庆典后的慵懒与各种关于寿礼的谈资。而“冰魄凝华”宝玉,无疑是话题的中心。
就在这看似寻常的余韵中,几条精心编织、通过绝对可靠的中间人“无意”间散播的流言,如同无色无味的毒瘴,悄无声息地在宫苑深处弥漫开来。
流言有几个关键版本,精准地投向了不同的目标:
在王后姬姜耳中听到的是:大王得此神玉,龙心大悦,曾私下感叹“太子年幼,其母郑旦虽好,然此玉寓意非凡,或需一位德高望重、能真正代表吴宫颜面的尊贵之人佩戴,方能镇压其寒性,发挥其神效”。而宫中论及尊贵,除了王后,更有何人?只是……听说屈夫人(公子山之母)近日似乎在打听能工巧匠,似想为此玉量身定制一副华贵托架,其心叵测……
而在屈夫人(公子山之母)听到的版本则是:大王有意将此玉作为对太子之母的额外恩赏,但似乎对太子生母郑旦的越女身份仍存有一丝难以言说的顾虑。因此,大王或许会在几位出身吴地大族、素有贤名的夫人中,择一贤德者,代掌此玉,以示对吴国旧族的恩宠与平衡。王后似乎已有所行动,频频召见负责保管玉器的内侍……
至于另一位育有公子、出身也不低的陈夫人(公子丙之母),听到的则是另一个故事:大王认为太子既立,当施恩于诸公子,以示兄弟和睦。此玉或会赐予诸位公子中最勤勉好学、德行出众者之母,以资鼓励。而近来,王后与屈夫人似乎都在大王面前,明里暗里贬低陈夫人教子“过于严苛,失之宽仁”……
这些流言真真假假,虚虚实实,核心都围绕着“夫差有意将此玉赐予未来的太子之母(或象征意义上的)”这一充满诱惑与歧义的核心。它们就像几面被巧妙放置的镜子,让王后、屈夫人、陈夫人各自从不同的角度,看到了自己被其他两人“恶意中伤”、“蓄意争夺”的扭曲影像。
猜疑的种子,一旦落下,便会在嫉妒、恐惧和野心的浇灌下,迅速生根发芽。
最先坐不住的,是心高气傲又因太子之位落空而极度敏感的王后姬姜。
“屈氏!陈氏!她们算什么东西!”椒鸾殿内,刚刚“无意”听到心腹宫女转述流言的姬姜,气得浑身发抖,一把将案几上的茶盏扫落在地,碎裂声刺耳。“一个地方士族之女,一个寒门侥幸爬上来贱婢!也敢觊觎代表太子之母身份的宝玉?还敢在背后编排本宫?!她们是觉得本宫这王后之位坐得太稳了吗?!”
她立刻召来族兄姜堰,咬牙切齿道:“去!给本宫查!屈氏和陈氏最近到底在搞什么鬼!尤其是屈氏,她不是想献殷勤做托架吗?本宫让她做不成!还有,找人在大王面前,好好提醒一下屈氏当年在盐税上的那点不清不楚,和陈氏家族那些上不得台面的营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