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意渐深,荣国府内依旧是一片花团锦簇,仿佛外界的萧瑟与这雕梁画栋的富贵窝毫无干系。东院正房内,也维持着一种刻意营造的、近乎凝滞的平静。邢悦每日按部就班地生活,打理着贾赦那点微不足道的衣物事务,扮演着那个毫无存在感的“笨夫人”,将所有的锋芒与机心,都深深埋藏在那张日益莹润、却始终带着几分怯懦神色的脸庞之下。
然而,每当夜深人静,她盘点着那些藏在隐秘角落的“战利品”时,心中却无法完全平静。那沉甸甸的金元宝,那雪亮的银锭,那温润的珍珠,还有那些零碎的珠宝和尺头……它们静静地躺在黑暗里,散发着冰冷而诱人的光泽。这些,是她安身立命的根本,是应对未来那场滔天巨浪的救命稻草。
可是,仅仅是这样藏着,就够了吗?
邢悦摩挲着一枚冰凉的金锞子,眉头微蹙。金银虽好,却是死物。坐吃山空,乃是取祸之道,前世那窘迫潦倒的结局,她刻骨铭心。更何况,贾府这艘大船看似坚固,内里却早已被蛀空,未来倾覆之祸,几乎可以预见。到那时,她这些私藏的金银,又能支撑多久?若被抄家,这些明晃晃的东西,又能保住几分?
**必须让钱生钱!**
一个清晰而坚定的念头,在她脑海中日益清晰。她需要一条稳定的、隐秘的、不受贾府控制的财路!需要能将手中这些死钱,转化为能够持续产生收益的活水!
这个念头如同野草,在她心底疯狂滋长。然而,实施起来,却是千难万难。她一个深宅妇人,几乎与外界隔绝,如何能神不知鬼不觉地经营产业?动用贾府的人,风险太大,极易暴露。动用邢家带来的人?王善保家的虽是她陪房,但其忠诚度和能力,仍需考验,且她一个内宅妇人,在外行走也多有不便。
她需要找一个契机,一个可靠的人选,和一个万全的借口。
机会,往往青睐有准备的人。
这日,王善保家的从外头回来,脸上带着几分悻悻之色,低声向邢悦抱怨:“太太,您说气人不气人!奴婢今儿个去给奴婢那口子送换季的衣裳,听他说起,他在马房里认得的一个老伙计,因主家犯了事被牵连,庄子发卖了,那老伙计没了着落,求到他跟前,想寻个稳妥的差事。可咱们府里,各个位置上都是人满为患,哪里插得进手去?真是……”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邢悦正在绣花的手指微微一顿。庄子和……熟悉田庄事务的旧人?
她抬起眼,状似随意地问道:“哦?是个什么样的庄子?那老伙计又是个什么样的人?”
王善保家的见太太难得对外面的事感兴趣,忙打起精神回道:“听说是京郊南边的一个小田庄,不大,也就百十来亩地,带着个小山坡和一片果林。因主家急着脱手,价钱倒还算公道。那老伙计姓张,人都叫他张老实,在原先那庄子上做了十几年的庄头,为人最是老实本分,伺候田地也是一把好手,就是……就是嘴笨了些,不会来事儿,所以主家出事,他也就跟着倒了霉。”
老实本分,熟悉农事,嘴笨不会来事……这几个条件,听在邢悦耳中,简直是意外之喜!她要的就是这种不会耍奸溜滑、能踏实做事的人!至于嘴笨,正好,不会到处乱说。
一个大胆的计划,瞬间在邢悦心中成型。
她放下手中的绣活,脸上露出几分恰到好处的愁容,轻轻叹了口气:“说起来……我那份嫁妆里,倒也有几亩薄田在京郊,只是离得远,多年来也无人打理,收成如何,更是无从知晓。每每想起,总觉得是个心事,仿佛对不起父母的念想……” 她刻意将话说得含糊,将自己从光屏得来的金银,巧妙地与那虚无缥缈的“嫁妆田”联系起来。
王善保家的闻言,眼睛一亮!太太这是……有意动用嫁妆银子置办产业?这可是好事啊!主子的私产厚实了,她们这些陪房脸上也有光,日后说不定还能得些实惠。
“太太既然有这个心,何不……”王善保家的压低声音,试探着说道,“何不将那份薄田处置了,或是添些银子,就近置办一个小些的、便宜些的田庄?也好过那远在天边的,收不着租子,白放着。奴婢瞧着,那张老实倒是个可靠的人,若是太太有意,不妨让他去帮着打听打听,跑跑腿?”
邢悦要的就是她这句话!但她不能表现得过于急切。
她沉吟了片刻,脸上依旧带着几分犹豫和不确定:“这……这能行吗?府里规矩大,若是让人知道了……”
“太太放心!”王善保家的立刻拍着胸脯保证,“这用的是太太您自己的嫁妆私房,又不动用官中的一分一毫,任谁也说不着什么!咱们悄悄儿的办,不让府里其他人知道便是。奴婢那口子王善保,虽没什么大本事,在外头认识几个三教九流的人,让他私下里去找张老实牵线,必定做得隐秘!”
见火候差不多了,邢悦才仿佛下定了决心般,轻轻点了点头:“既然如此……便依你说的,先去打听打听吧。只是有几样需得牢记:第一,庄子不必大,但要土地肥沃,水源方便,离家近些更好;第二,价钱要实惠,我的嫁妆……你也知道,并不丰厚;第三,也是最重要的,此事需得隐秘,绝不可张扬,一切往来,都让你家男人出面,你就当不知情,更不可让府里其他人,尤其是西院那边,听到半点风声!” 她刻意强调“嫁妆不丰厚”,是为以后解释购买庄子的资金来源做铺垫,也符合她一贯的“穷”形象。
王善保家的听得连连点头,只觉得太太思虑周全,心中更是热切,仿佛已经看到了那田庄到手后的美好光景。“太太放心!奴婢省得轻重!必定办得妥妥当当,不叫太太操半点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