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王夫人的试探(1 / 2)

时序入秋,荣国府的花园虽不似春夏那般姹紫嫣红,却也别有一番疏朗风致。菊花开得正盛,黄白紫红,簇簇团团,点缀在假山池畔。几株高大的枫树、银杏,叶片已被秋霜染上了或深或浅的黄色、红色,在澄澈碧空的映衬下,绚烂如霞。午后的阳光带着暖意,却不再炙人,懒洋洋地洒落下来,将园中的亭台楼阁、一草一木都镀上了一层柔和的金边。

邢悦扶着丫鬟秋桐的手,正在园中小径上缓缓散步。这是她近来养成的习惯,一则活动筋骨,有助于消化,二则也是出来透透气,总拘在那一方小院里,纵然舒适,也难免觉得憋闷。她穿着一身半新不旧的沉香色潞绸裙子,外罩一件藕荷色比甲,颜色依旧低调,但那料子细腻的光泽和妥帖的剪裁,只有近身且细心之人方能察觉其不凡。秋风拂过,撩起她几缕鬓发,露出光洁的额头和细腻白皙的侧脸。她并未刻意装扮,脸上只薄薄施了一层自制的、无色无味的润肤香膏,但那份由内而外焕发的健康气色,红润的面颊,清亮的眼神,却让她在这片萧瑟的秋景中,显得格外的生机勃勃,温润如玉。

她正驻足欣赏一丛开得正好的墨菊,那花瓣如丝,色泽浓重,在阳光下泛着丝绒般的光泽。忽然,身后传来一阵略显急促的脚步声,以及环佩相击的清脆声响。

“哟,这不是大太太么?今日好兴致,也出来逛逛园子?”一个温和中带着几分刻板意味的声音响起。

邢悦心头微微一紧,这个声音她并不陌生——是二太太王夫人。她迅速收敛了心神,脸上那片刻的宁静与欣赏瞬间被惯常的、略带怯懦和局促的神色所取代。她转过身,微微屈膝行礼,动作带着几分刻意的小心翼翼:“二太太安好。”

王夫人今日穿着一身佛青色的杭缎褙子,戴着素银嵌蓝宝的头面,腕上一串油光水亮的沉香木念珠,通身的气派依旧是那般端庄持重,只是眉宇间惯有的那抹慈和之下,此刻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与探究。她身边跟着周瑞家的,还有两个捧着巾帕漱盂等物的小丫鬟,排场不小。

“自家人,不必多礼。”王夫人虚扶了一下,目光却如同最精细的尺子,在邢悦脸上、身上细细丈量了一遍。越是细看,她心中那点疑虑便越是清晰。这邢氏,与数月前刚嫁进来时那个面色萎黄、眼神躲闪、透着一股小家子气的模样,实在是相差太远了!如今的她,皮肤白皙细腻,透着健康的红晕,眼神虽依旧习惯性地低垂,但偶尔抬眼时,那眸子清亮有神,再无之前的浑浊怯懦。整个人像是被精心养护的名品花卉,褪去了最初的萎靡,显露出了应有的光泽与水色。

这绝不仅仅是“水土服了”或“吃胖了些”能解释的!王夫人自己就是保养的个中高手,深知女子气色转变,若非得了极好的滋补方子或是用了什么秘制的养颜之物,断不可能在短短数月内有如此显着且稳定的改善。更何况,这邢氏出身寒微,嫁妆单薄,哪里来的闲钱和门路去寻那些好东西?除非……是大哥贾赦私下贴补了她?或是她走了什么歪门邪道?

心中念头百转千回,王夫人面上却依旧是那副悲天悯人的菩萨模样,她走近两步,状似亲热地拉起了邢悦的手,触手只觉肌肤温润滑腻,竟比自己这常年精心保养的手还要细腻几分!这更坐实了她的猜测。

“大嫂近日气色是越发好了,”王夫人笑容和煦,语气充满了关切,“瞧瞧这脸蛋,红是红,白是白的,跟那刚剥壳的鸡蛋似的。我瞧着心里都欢喜。可是寻着了什么好的保养方子?若真有这样的好东西,可不能藏着掖着,也说出来让我们姐妹们都沾沾光才是。”

她的话语听起来像是妯娌间的玩笑打趣,但那目光却锐利如针,紧紧盯着邢悦的双眼,不放过她任何一丝细微的表情变化。周瑞家的也在一旁帮腔,笑着凑趣:“可不是么!大太太这气色,真是越来越年轻了,瞧着竟比我们太太还显精神些呢!”

这话看似奉承,实则暗藏机锋,既抬高了邢悦,又隐隐将王夫人放在了被比较的位置上,更添了一把火。

邢悦心中警铃大作。她知道,王夫人这是起了疑心了。自己这容貌的变化,终究还是引起了这位精明的二房当家人的注意。她暗自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绝不能慌,一慌就露馅。

她脸上迅速堆起那种被人打趣后不知所措的窘迫,甚至刻意让脸颊飞起两团不太自然的红晕(这对她如今的好气色来说毫不费力),眼神慌乱地躲闪着王夫人的注视,低下头,声音细弱得几乎要被风吹散:“二……二太太快别取笑我了……我……我哪里懂什么保养方子……”

她笨拙地试图抽回被王夫人握着的手,显得十分不自在:“不过是……不过是近来睡得安稳些,饭也吃得香……府里的饮食精细,比在家时好上太多……许是,许就是这样养过来了罢……”

她抬起头,眼神里充满了真诚的茫然和无措,仿佛完全不能理解王夫人为何会问出这样的问题:“二太太若是需要什么方子,该去问老太太,或是宫里的娘娘们才是……我……我这般愚钝的人,连胭脂水粉都认不全呢……”

她这番表现,将一个骤然被“贵人”关注、受宠若惊又手足无措、且头脑简单、言语匮乏的“笨夫人”形象,演绎得淋漓尽致。那涨红的脸,躲闪的眼神,结巴的话语,以及将原因归结于“吃好睡好”这种最朴实无华、甚至有点可笑的理由,都完美地契合了她一直以来给众人留下的印象。

王夫人紧紧盯着她,试图从那双清亮的眸子里找出哪怕一丝一毫的虚伪或闪烁。然而,她看到的只有一片近乎透明的茫然和窘迫。邢悦的反应,太自然了,自然得就像一块未经雕琢的顽石,你指望它能吐出美玉,它却只能给你硌手的粗糙感。

难道……真的只是“傻人有傻福”?王夫人心中暗自嘀咕。这邢氏看着确实不像是有那种心机和门路能弄到秘方的人。若真是大哥贾赦贴补,以大哥那性子,多半是直接给银子或首饰,难道还会费心去给她寻什么养颜膏方?况且,若真有这等立竿见影的好东西,府里不可能一点风声都没有。

再看邢悦身上这身打扮,料子虽好,样式却老旧,颜色也沉闷,浑身上下除了耳朵上戴着一对小小的珍珠耳塞,再无半点鲜亮首饰。确实不像得了额外厚赏,有能力精心打扮的样子。

王夫人心中的疑窦,不由得消去了七八分。或许,真就是这邢氏底子不算太差,年轻恢复快,又被这府里的富贵闲适日子一养,阴差阳错地竟将那份怯懦之气褪去,显出了几分本来的颜色?就像那路边的野草,得了充足的雨水阳光,也能长得油绿可人。

她松开了握着邢悦的手,脸上那刻意堆起的亲热笑容淡了些,恢复了平日里的端庄持重,语气也带上了几分不易察觉的疏离:“原来如此。看来倒是我们府上的水土养人了。大嫂能适应得好,我们也就放心了。” 她轻轻拨动着手里的念珠,又道:“只是这秋日里风干物燥,大嫂还需多注意保养才是。我那里还有些宫里赏下来的茯苓霜,最是润肺健脾的,回头让周瑞家的给你送些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