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婉如却像没看见,熟练地连接好线路,转身时马尾辫扫过控制台:“顾工把模型参数调得很细,情绪阈值从0.3提到了0.5,怕你太敏感受不了。”
顾明琛站在观察窗前,白大褂下摆被通风口的风吹得微扬。
他没接话,但林昭知道,他昨晚肯定又熬了通宵。
就像她知道,他总在她演讲前,悄悄把话筒调低两厘米,因为她穿高跟鞋会不自在;总在她被记者围住时,像道沉默的墙挡在左侧,因为她习惯往右躲。
“开始吧。”林昭深吸一口气,闭眼前最后看见的,是顾明琛的倒影,他的指尖抵着下巴,这是他全神贯注时的姿势。
脑波仪启动的嗡鸣声里,林昭感觉有什么东西漫过意识的边界。
不是疼痛,更像被温水包裹着的震颤。
屏幕上的波形图开始跳动,绿色的曲线像活过来的星轨,逐渐和另一侧的紫色波形重叠,那是“零号”的情绪频率。
“你听见了吗?”裴婉如的声音从外接喇叭传来,带着电流杂音,“他在哭?”
林昭确实“听”见了。
不是声音,是情绪的洪流。
绝望像超新星爆发后的尘埃,裹着灼热的渴望,在意识里翻涌。
她看见无数碎片:观测者文明的最后一座城市,在能量衰竭中崩塌,婴儿的哭声穿透废墟;年轻的科学家在实验室里砸碎仪器,吼着“他们只看数据,不看心跳”;还有,地球的照片被小心保存在量子存储器里,背面用人类的文字写着“或许他们会懂”。
“他不是想毁灭。”林昭的眼泪顺着太阳穴流进电极片,“他只是,太孤独了。”
观察窗传来轻响。
顾明琛的指节抵在玻璃上,指腹泛白,这是他克制情绪的方式。
裴婉如突然抽了抽鼻子,转身去调设备,发梢却泄露了她的动作:她在抹眼睛。
“林老师,”裴婉如的声音带着鼻音,“零号上传的数据里,有早期观测者信号的原始记录。他一直在收集证据,证明文明的消亡不是因为技术落后,是因为忘记了如何共情。”
林昭的意识慢慢抽离接口。
她睁开眼时,顾明琛已经站在她身边,递来纸巾。
他的掌心还留着观察窗外的凉意,但指尖是暖的,轻轻擦过她眼角时,像片落在量子云上的羽毛。
“你说得对。”她抬头看他,眼尾的泪痣在灯光下闪了闪,“科学不只是逻辑与公式,它也是一种倾听的方式。”
深夜的实验日志上,钢笔字带着些微的颤抖。
林昭写下最后一句时,窗外的星子正在闪烁。
她想起父亲临终前说的话:“小昭,探索未知不是为了证明人类多伟大,是为了学会在宇宙里,做一个温柔的倾听者。”
那时她以为,父亲是被病痛折磨得说胡话,现在才明白,原来真正的科学,从来都带着温度。
通讯终端的提示音突然响起。
林昭抬头时,屏幕上的光影扭曲成一个人影,是“零号”,但这次他的轮廓不再像之前那样尖锐,边缘泛着柔和的暖光。
“如果你真的愿意听,”他的声音不再是机械的电子音,带着某种沙哑的质感,“那就来火星轨道站。我有东西要给你看。”
林昭的手指悬在确认键上方,停顿不过半秒。
她想起演讲时那个叙利亚小女孩的脸,想起半人马座亮起的新星,想起顾明琛递来的热可可和永远护在她后背的手掌。
“我去。”她按下确认键,抬头时正撞进顾明琛的视线。
他没说话,只是伸手帮她理了理,被电极片弄乱的头发,指腹擦过她耳尖时,那里已经不再发红,这次是因为温暖,不是紧张。
火星轨道站的坐标在终端上闪烁。
林昭收拾实验日志时,裴婉如抱着密码箱走进来,眼睛还有些肿:“我调了天启-13的舱位,明早八点发射。”程子安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安保方案已经过三遍,昆仑站的防御系统升级到最高级。”
顾明琛拿起她的外套,搭在臂弯里:“我陪你。”
林昭望着窗外的星空,突然笑了。
风从通风口吹进来,掀起她的实验日志,最新一页上的字迹被吹得翻飞,却清晰可见最后那句:“宇宙的裂隙里,藏着最温柔的答案,而我,终于学会了如何聆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