惨白的荧光灯管发出单调的嗡鸣,将等候区照得一片没有温度的明亮。空气里饱和着消毒水、血腥气和一种令人窒息的紧张。长椅上零星坐着几个神情麻木的病人家属。
陈处靠在远离手术室门口的冰冷墙壁上,双臂环抱,深灰色风衣的衣摆垂落,如同凝固的阴影。
他微微低着头,似乎在闭目养神,但紧绷的下颌线和周身散发出的那种如同磐石般的沉默气场,却让这片区域的空气都仿佛凝固了。
突然,走廊尽头传来一阵沉重而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压抑的、如同野兽低吼般的喘息。
王大海如同一座移动的肉山,带着一身浓烈的酒气和汗臭,蛮横地冲了过来!
他脸色铁青,额头青筋暴跳,布满血丝的小眼睛里燃烧着滔天的怒火和一种被愚弄的暴戾!他身后跟着两个同样一脸横肉、目露凶光的海潮建工打手。
“姓陈的!”
王大海人未到,咆哮声已经如同炸雷般在走廊里响起,震得天花板似乎都在颤抖,
“你他妈什么意思?!尚云起那小子是老子的工人!是死是活轮不到外人插手!你凭什么把人弄走?!谁给你的权力?!”
他冲到陈处面前,唾沫星子几乎喷到陈处的风衣上,粗壮的手指几乎要戳到陈处的鼻子,“把人交出来!立刻!马上!不然老子……”
陈处缓缓抬起头。动作不快,却带着一种掌控全局的从容。
他没有看王大海那根几乎戳到眼前的手指,目光如同两道冰冷的探照灯,越过王大海愤怒扭曲的脸,直接射向走廊拐角处。
在那里,另一个身影如同幽灵般悄然出现。
孙德彪。
他换了一身深色的西装,头发重新梳理得一丝不苟,油光发亮。
脸上带着职业化的、仿佛焊上去的平静笑容,但那双精明的眼睛里,却没有任何笑意,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阴鸷和冰冷刺骨的审视。
他身后,跟着两个穿着黑色夹克、面无表情的彪悍男人,眼神锐利,气场沉凝。
其中一个,正是下巴上缠着厚厚绷带、脸颊高高肿起、只能用怨毒眼神死死盯着手术室方向的彪子!
他手里紧紧攥着一个鼓鼓囊囊的牛皮纸信封,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孙德彪的出现,如同一盆冰水,瞬间浇在王大海狂暴的怒火上。
王大海的咆哮戛然而止,他猛地扭头,看到孙德彪和他身后那两个明显不是善茬的手下,脸上横肉不受控制地抽动了一下,嚣张的气焰明显矮了半截。
“孙…孙老板?”
王大海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干涩。
孙德彪没有理会王大海,他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毒蛇,越过王大海,牢牢地锁定了靠在墙边的陈处。
他脸上那职业化的笑容没有丝毫变化,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走廊的寂静,带着一种绵里藏针的阴冷:
“陈处长,好巧啊。没想到在急诊手术室外,还能遇见您这位大忙人。”
他特意加重了“陈处长”三个字,目光扫过手术室紧闭的大门,又落回陈处脸上,笑容里带着一丝探究,
“听说您‘见义勇为’,救了我们公司一个不懂事、出了工伤的小工?真是…感激不尽啊。”
他微微侧头,对身后下巴缠着绷带的彪子使了个眼色。
彪子立刻上前一步,动作因为下巴的剧痛而有些僵硬,但眼神里的怨毒丝毫不减。
他将手里那个鼓鼓囊囊的牛皮纸信封,动作带着一种刻意的恭敬,却又隐含威胁地,递向陈处。
“陈处长,一点小意思。”
孙德彪的声音依旧“温和”,
“算是医药费,也感谢您对我们员工的‘关照’。码头水深,有些事,过去了就过去了。大家都是为了混口饭吃,何必闹得那么难看呢?您说是不是?”
他话里有话,暗示着和解与封口。
陈处没有看彪子递过来的信封,甚至没有看孙德彪。
他的目光依旧平静地落在手术室紧闭的大门上,仿佛那里有更值得关注的东西。他的沉默,像一堵无形的墙,将孙德彪那看似恭敬实则咄咄逼人的姿态和王大海那被强行压制的暴怒,都冷冷地挡在了外面。
走廊里陷入一片诡异的死寂。惨白的灯光下,三方势力无声地对峙着。
王大海粗重的喘息,彪子压抑的怨毒,孙德彪脸上凝固的笑容,以及陈处方圆一米内那如同极地寒冰般的沉默气场,构成了一幅令人窒息的画面。
空气仿佛凝固成了沉重的铅块。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沉默达到顶点时
“哐当!”
手术室紧闭的、沉重的金属大门,猛地从里面被推开了!
刺眼的白光从门内倾泻而出,瞬间驱散了走廊的惨白,带来一种近乎圣洁的明亮。
一个穿着深绿色手术服、戴着口罩和帽子的医生走了出来,口罩上方露出的额头布满了细密的汗珠,眼神里充满了疲惫。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如同被磁石吸引,齐刷刷地聚焦在医生身上!
医生摘下口罩,露出一张严肃而疲惫的脸。他的目光扫过门口这诡异对峙的几人,最后落在靠在墙边、如同磐石般的陈处身上。
“手术结束了。”
医生的声音带着手术后的沙哑和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
“病人生命体征暂时平稳,已脱离生命危险。”
王大海和孙德彪几乎是同时松了一口气,但眼神中的紧张并未褪去。
医生顿了顿,目光掠过孙德彪和王大海,最终回到陈处身上,语气低沉而清晰:
“但是,左肩伤势过重,深度感染,组织坏死范围过大,臂丛神经损毁严重……为保命,左臂……已行肩关节离断术。”
肩关节离断术!
五个字,如同五颗冰冷的子弹,清晰地回荡在死寂的走廊里。
王大海脸上的横肉猛地一抽,眼中闪过一丝复杂难明的情绪,随即又被惯有的暴戾取代。
孙德彪脸上的职业化笑容僵硬了一瞬,眼底深处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阴冷和算计。
陈处靠在冰冷的墙壁上,深灰色风衣的衣摆纹丝不动。
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仿佛医生宣布的只是一个与己无关的消息。
只有那双如同寒潭般深邃的眼睛,在听到“肩关节离断术”几个字时,瞳孔深处似乎有极其细微的波澜掠过,如同冰层下涌动的暗流,瞬间又归于沉寂。
他缓缓地、极其轻微地点了点头。动作幅度小得几乎无法察觉。
然后,他的目光,终于从手术室门口移开,第一次,如同实质般,落在了孙德彪和王大海的脸上。
那目光平静无波,却像两把淬了冰的刀子,瞬间刺穿了孙德彪脸上那虚假的笑容和王大海眼中强装的暴戾。
他没有说话。
但无声的威压,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弥漫了整个空间。
手术室的大门依旧敞开着,里面明亮的灯光如同通往另一个世界的入口。
走廊尽头,林珂抱着那个沉甸甸的黑色防水袋,正悄然融入通往地下车库的阴影之中。
而在手术室内,无影灯惨白的光线下,尚云起静静地躺在推床上,左肩被厚厚的白色纱布严密包裹,纱布下是空荡荡的、刚刚被截断的残肢断面。
他还在深度麻醉中,惨白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两片浓重的阴影。
那只完好的右手,无意识地搭在胸前,指尖微微蜷曲着,仿佛在睡梦中,依旧固执地想要抓住什么。
在他病床推车下方挂着的透明塑料袋里,除了染血的衣物碎片,还静静地躺着一个沾满了暗褐色血痂和黄色脓液的、扭曲变形的塑料相机外壳。
而在推床的金属护栏边缘,一张被血水和消毒液浸染得字迹模糊、边缘卷曲的纸张一角露了出来——那是宏远建材的送货单。
纸张粗糙的边缘,紧贴着冰冷的金属,如同一个无声的烙印。
更远处,在通往地下车库的备用通道阴影里,林珂怀抱着那个封存了所有罪恶证据的黑色防水袋,脚步坚定而急促。
袋子里,那张翻拍的图纸照片上,冰冷的线条和“hRb500”的标注,在黑暗中仿佛散发着微弱的、执拗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