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使了个眼色,一名乡绅立刻接口:“是啊是啊,陆大人,所谓和气生财。钱庄那边,定然是上的事,更是需要通力合作,何必闹得大家脸上都不好看呢?”
另一人则暗示道:“陆大人年轻有为,前途无量。有些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于人于己,都方便。若是缺什么,或是想交个朋友,在座的都是爽快人……” 说着,他拍了拍手,立刻有仆人端上一个托盘,上面盖着红绸。“一点小小意思,给大人润润笔,就当是……补偿钱庄稽查的辛苦费。”
红绸掀开,竟是白花花的银锭,粗略一看,不下五百两。
威逼,利诱,人情世故的挤压,如同无形的潮水,从四面八方涌向陆沉舟。
陆沉舟端着酒杯,指尖轻轻摩挲着杯壁,脸上依旧挂着那副人畜无害的笑容,仿佛全然听不懂他们的弦外之音,也对那盘白银视若无睹。直到众人说得差不多了,他才慢悠悠地开口:
“刘将军,诸位的好意,下官心领了。”他声音清朗,压过了丝竹声,“只是,下官职责所在,便是维护漕运法纪,清除蠹虫。若因‘误会’二字,便对盘剥漕工、动摇国本之事视而不见,那才是真正的……对不起朝廷俸禄,也对不起这云河镇的百姓。” 他目光扫过那盘白银,轻笑一声,“至于这润笔费……下官笔墨粗陋,怕是承受不起这般厚重。诸位还是拿去,周济一下那些被钱庄逼得家破人亡的苦主吧,或许还能积些阴德。”
他这话说得轻飘飘,却像一记记耳光,扇在了在场众人脸上。气氛瞬间降至冰点。
刘莽脸上的笑容僵住了,眼神阴沉得能滴出水来。王营官更是捏紧了酒杯,指节发白。阴幕僚在角落里冷冷地看着,嘴角噙着一丝莫测的笑意。
“陆大人,”刘莽的声音冷得像冰,“这是执意要与我等过不去了?”
“非也。”陆沉舟放下酒杯,身体微微前倾,目光扫过在场众人,脸上那抹痞笑又浮现出来,带着几分戏谑,“下官只是想不明白。诸位如此紧张一个区区钱庄,甚至不惜劳动刘将军大驾,又是摆酒又是送银子的,来为它‘澄清误会’……莫非,这‘利滚利’的钱,它格外的香?还是说,它不仅仅是钱庄,更是诸位大人的……小金库?或者……”他故意拖长了语调,目光锐利地看向刘莽,“……里面还记了些不该记的东西,比如,某些见不得光的‘漕运疏通费’、‘信息咨询费’?”
他这话如同匕首,直刺要害!几乎是在明指他们官商勾结,利益输送,甚至暗含了私盐案的线索!
“放肆!”刘莽猛地一拍桌子,杯盘震响。他身后的护卫“唰”地一声,手全都按上了刀柄。水榭内的歌姬舞姬吓得花容失色,瑟瑟发抖。乡绅们面如土色,大气不敢出。
剑拔弩张!杀气弥漫!
陆沉舟却仿佛没看见那明晃晃的刀锋,自顾自地夹了一筷子面前的鲈鱼,品尝了一下,点点头:“嗯,这鲈鱼甚是鲜美。刘将军府的厨子,手艺不错。” 他这混不吝的态度,将紧张到极致的气氛搅得有些滑稽,却又更显深不可测。
刘莽胸口剧烈起伏,死死盯着陆沉舟,眼中杀机毕露,似乎在权衡当场发作的后果。阴幕僚微微摇头,示意他稍安勿躁。最终,刘莽强压下怒火,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陆大人……果然快人快语。既然道不同,那……今日便到此为止吧。送客!”
他几乎是咬着牙说出“送客”二字。
陆沉舟从容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袍,对着刘莽和王营官拱了拱手,笑容可掬:“多谢将军款待,鲈鱼味道确实难忘。下官告辞。至于漕运和钱庄的事……来日方长。”
他特意加重了最后四个字,然后在一片死寂和愤怒、忌惮的目光中,施施然离开了守备府。
走出那压抑的大门,夜风一吹,陆沉舟才轻轻吐出一口浊气,后背官袍之内,已然被冷汗浸湿。刚才那一刻,他是在刀尖上跳舞,与虎谋皮。
“大人,您没事吧?”等候在外的陆安急忙迎上来,脸上满是担忧。
“没事,”陆沉舟摇摇头,回头望了一眼灯火通明却杀气未散的守备府,眼神冰冷,“看来,这私盐的案子,比我们想的还要深。连守备将军都牵扯进来了,还动了杀心……”
他顿了顿,忽然对陆安眨了眨眼,低声道:“不过,看到刘莽那张气得发青又不敢当场发作的脸,本官觉得……今晚这顿‘鸿门宴’,吃得还挺值。至少,鲈鱼是真不错。”
陆安看着他家大人那副明明刚从龙潭虎穴出来,却偏要装作风轻云淡、实则尾巴都快翘起来的样子,又是佩服又是无奈:“大人……您真是……心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