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沉舟的动作极快,身形在嶙峋的礁石间几个起落,便已远离了营地的灯火范围,如同融入了这片孕育着危险与机遇的黑暗。月光被浓云遮掩,吝啬地不肯洒下半点清辉,只有海浪不知疲倦地拍打着礁石,发出沉闷而持续的轰鸣,间或夹杂着海风掠过岩石孔隙发出的、如同鬼魅低泣般的呜咽。他屏息凝神,循着记忆中和那隐约哨音的方向,朝着西北角一处最为隐蔽、常年被海水冲刷、布满了湿滑海藻和尖锐牡蛎壳的礁石坳摸去。那里地势低洼,背靠着一块巨大的、如同怪兽獠牙般探出海面的巨岩,几乎完全被黑暗笼罩,是绝佳的会面地点。
果然,在那片散发着浓烈海腥和腐烂海藻气味的坳地里,一个矫健的身影正如同石雕般靠在那块巨岩的阴影中,正是拓跋月。她没有乘坐那叶显眼的独木舟,而是直接泅水而来,浑身湿透,单薄的兽皮坎肩和短裤紧紧包裹着充满力量感的身体,勾勒出流畅而野性的肌肉线条。满头细碎的小辫子湿漉漉地贴在头皮和颈侧,不断滴落着水珠。她的眼神在几乎完全的黑暗中,依旧亮得惊人,如同在丛林中蓄势待发、随时准备扑向猎物的母豹,充满了警惕与力量。
“怎么回事?”陆沉舟压低声音,没有任何寒暄,直接切入核心。拓跋月动用紧急信号在深夜冒险找他,必然是有足以影响生死存亡的大事发生。
拓跋月抬手抹了把脸上混合着海水和汗水的液体,语速极快,带着北海夜风般的凛冽与直接:“两个消息,一好一坏,你想先听哪个?”
“坏的。”陆沉舟毫不犹豫,声音斩钉截铁。好消息可以稍后品味,坏消息却关乎眼下能否活下去。
“司徒雷动真格的了,这次不是小打小闹。”拓跋月的语气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黑鳗’赵坤在南边得手了,以雷霆手段吞并了两个不大不小、但掌控着几条重要渔场和小型商路的帮派,抢了三船价值不菲的货物,手段极其狠辣,据说……鸡犬不留,用以立威。”她顿了顿,似乎在回忆那血腥的场景,随即语气更急,“现在,他正带着刚刚扩充、士气正旺的人手和缴获的船只,连夜往北赶!目标不是回怒涛帮的老巢休整,而是直奔你们千礁湾的方向!根据他们的航速和路线判断,最多三天,赵坤的刀锋就会抵到你们的喉咙!”
陆沉舟心头猛地一沉,仿佛被一块冰冷的巨石砸中。果然!司徒雷的报复来得如此之快,如此之狠!赵坤本就是条出了名凶残且高效的疯狗,如今挟新胜之威,携更多如狼似虎的人马和更具威胁的船只而来,气势汹汹,摆明了是要将饿狼营连根拔起,以最残酷的方式挽回怒涛帮丢失的颜面。
“好消息呢?”他强压下心头的震动,面上依旧不动声色,如同平静的海面下暗流汹涌,继续问道。他需要知道所有的牌,无论是好是坏。
拓跋月听到这个问题,野性的嘴角扯出一丝带着讥诮和残酷的弧度:“好消息是,我们的人冒死贴近侦查,探到了司徒雷给赵坤下达的具体命令——‘速战速决,不留活口,夺回所有损失,并彻底焚毁盐田,夷平营寨’。司徒雷不想拖延,他怕节外生枝,也怕动静太大,引起北海郡守府那边不必要的‘关注’,影响他暗中与吴瀚的勾当。所以,赵坤不会玩什么长期围困、断水断粮的把戏,他到了,看清情况,就会像饿狼扑食一样,直接发动最强硬的猛攻,力求一击必杀!”
速战速决?陆沉舟眼中寒光一闪,如同黑暗中划过的闪电。这确实是坏消息中唯一值得利用的“好消息”。这意味着赵坤可能会因为追求速度而轻视防御,可能因为急于求成而露出破绽,也意味着战斗不会演变成旷日持久、比拼消耗的围城战,这对于家底薄弱、经不起长期消耗的饿狼营来说,算是不幸中的万幸,至少给了他们一个在正面交锋中搏一把的机会。
“还有,”拓跋月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补充道,眼神里带着对官场虚伪的清晰认知和毫不掩饰的鄙夷,“你们今天下午看到的那艘官府巡逻船,确实是吴瀚派出来的。不过,他可不是来帮司徒雷探路或者助阵的,相反,据我们埋在郡守府附近的钉子回报,吴瀚是派人去警告司徒雷,动作小点,干净点,别把他这个父母官扯进去,更别把事情闹得太大,影响了北海郡表面的‘安定’和他在上官面前的考绩。他只想安稳地坐在衙门里收钱,不想沾上一身腥臊。”
陆沉舟瞬间明白了吴瀚这只老狐狸的算盘。他既想借司徒雷这把刀,神不知鬼不觉地除掉自己这个屡次挑衅官府权威、还不懂“规矩”上供的“刺头”和潜在威胁,又怕司徒雷这把刀太过锋利,把事情搞得血流成河、人尽皆知,最终火烧到他自已身上,影响了他的乌纱帽。所以一边默许甚至暗中怂恿司徒雷动手,一边又假惺惺地派船出来“巡逻”示警,玩一手既想当婊子又想立牌坊的平衡术,确保自已始终站在安全的岸上,坐收渔利。
“吴瀚……打得好一手精妙的算盘。”陆沉舟冷笑,声音里带着毫不掩饰的杀意。这种藏在幕后的阴险小人,有时候比明刀明枪的敌人更令人恶心和警惕。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他打的自然是这个主意,千百年来,官场上这等伎俩从不新鲜。”拓跋月语气肯定,带着部落民对所谓“文明”规则的天然不信任和洞察,“所以,三天后,赵坤来袭,你们别指望官府会来调解或干涉,他们只会躲得远远的,捂着耳朵,等你们两败俱伤,他再出来收拾残局,或者……顺势把你们双方都定义为‘海盗互殴’,一并清理了,以绝后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