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座山头陷入死寂。
衔诏翁不会等。
地门也不会等。
而我……不能再逃避了。
我慢慢闭上眼睛,不再去看钟楼,不再去看白芷,也不再去想那些支离破碎的过往。
我沉入识海最深处。
那里有一片从未触碰的黑暗。
像一口封死的井。
井底,埋着最后一段完整的记忆。
关于“家”的记忆。
我记得那天阳光很好,灶台上有蒸腾的热气,妹妹坐在桌边,头发扎成两个小揪揪,面前插着五根蜡烛。
她咯咯笑着,鼓起脸颊——
就在我即将触碰到那段画面的刹那,我停住了。
我没有让它浮现。
我只是静静地站在识海边缘,听着那笑声在黑暗中回荡。
很久很久。
然后,我睁开了眼。我闭上眼,沉入识海最深处。
那口井从未打开过。
不是不敢,是怕——怕一旦掀开盖子,记忆的洪流会把我彻底冲碎。
可现在,我不再是为了逃避而潜入黑暗,而是为了利用它。
井底躺着那段画面:阳光斜照进厨房,灶台上蒸腾着热气,妹妹扎着两个小揪揪,坐在桌边咯咯笑着,鼓起脸颊去吹五根摇晃的蜡烛。
父亲拍着手笑出声,母亲端着蛋糕走出来,裙角还沾着面粉。
“生日快乐呀,小寿星!”
声音清亮,像春水淌过石缝。
就是这个瞬间——我伸手,将整段记忆从根拔起,像摘下一颗熟透的果子。
没有撕裂的痛,反而有种诡异的平静。
我知道,这是我最后一次触碰“家”的真实模样。
然后,我把它捏碎了。
记忆散成光点,在识海中漂浮,被我以意念压缩、重塑,裹进一层漆黑如墨的茧——谎芯茧。
这不是燃烧过往,而是篡改真相。
我要让这段最真实的温情,变成一场覆盖全境的虚假广播,一场集体催眠。
睁开眼时,我的瞳孔已泛起烬红。
“诏羽棘”残余的能量在我脊椎里嘶鸣,那些断裂的骨刺如同垂死鸟翼,却仍愿为我振翅一次。
与此同时,“影肋骨”新生的鳞片开始发烫,一片片竖立,与我体内某种更原始的东西产生共振。
我举起手,掌心朝向钟楼,朝向衔诏翁,朝向整座被仪式浸透的诏台。
释放——
无声无息,一道微不可察的波动扩散开来。
没有雷鸣,没有异象,只有空气中那一瞬的凝滞,仿佛时间打了个哆嗦。
【她无名】。
三个字,不是说出口,而是直接烙进所有感知者的意识底层。
人、鸦、石碑、风、灰烬……一切参与这场“削形礼”的存在,都在刹那间遗忘了“白芷”这个名字。
就像从未有人叫过它。
衔诏翁站在钟楼下,墨袍猎猎,手中断角铜尺高举,正要念出真名。
可他的嘴张着,喉咙滚动,眼神却突然茫然——
“谁……?我……要削谁之形?”
他低头看经卷,《除名经》上的字迹正在褪色,嫡嗣之名空空如也。
地脉震颤,像是愤怒,又像是解脱。
整座诏台背面轰然裂开,岩层翻卷,露出一道幽深通道。
门楣之上,四个古篆浮现:弃名者入。
我转身,一把将白芷背起。
她没挣扎,只是轻轻伏在我肩头,呼吸微弱却平稳。
风卷着灰烬追在身后,像送葬的纸钱。
“那你以后叫我什么?”她忽然问,声音轻得几乎被风吹散。
我没回头,脚步未停。
“你不叫妹妹,也不叫嫡嗣……”
我顿了顿,嗓音沙哑却坚定:
“你就叫白芷。”
她沉默了一瞬,然后笑了,很小声,像一片叶子落进水里。
可就在我抬脚迈向前方幽暗入口的刹那——
脊椎间的“契隙鳞”猛然张开,冰冷如刀刃弹出体外,接收到来自地门深处的新指令:
【目标已完成认知剥离,准许进入终层容器培育区。】
机械般的语调本该令人窒息,但真正让我血液冻结的是——
那信号末尾,竟附带了一段旋律。
断续、生涩,调子错了半拍……却是我母亲每晚哄睡时哼过的那首摇篮曲。
仿佛有谁,在地底深处,正用她的声音,笨拙地练习——
如何扮演一个母亲。
我背着白芷站在井口边缘,风从地底倒灌上来,带着铁锈和奶腥味。
她伏在我肩头轻喘,而我,一动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