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档口,一只体型硕大、毛色黑得发亮的老乌鸦突然收拢翅膀,像颗黑色炮弹一样俯冲下来。
“啪”的一声,稳稳落在院心泥地上。
它没看我,而是歪着脑袋听了一会儿小满的歌,然后伸出那只干枯的爪子,在地上用力划拉了几下。
我走过去蹲下,看着泥地上那几道歪歪扭扭的抓痕。
那不是画,是字。虽然丑得像鬼画符,但勉强能认出来。
【想学人话】
我挑了挑眉,抬头看着那只老乌鸦。
它那双绿豆大的眼睛正死死盯着我,既警惕又带着点……渴望。
那眼神,像极了老皮第一次听懂我骂它偷吃时露出的表情。
那一瞬间,我心里某个坚硬的地方,软了一下。
我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土,转头看向还在井边发呆的摇芽。
“别转了,再转地都被你磨秃了。”我冲她招招手,“去库房,把那七根骨笛拿来。就是老皮留下来的那套。”
摇芽愣了一下,像是被人戳破了心事,脸上一红,赶紧低头跑向库房。
黄昏的时候,天边的火烧云红得像血。
我把七根骨笛分给了院子里的七个孩子。
那骨笛是老皮以前在病院里偷偷磨出来的,不知道是什么骨头,也许是鸡骨,也许是……别的。
“吹。”我下令。
孩子们也不含糊,鼓起腮帮子就吹。
这骨笛的声音并不好听,哑哑的,带着股透风的哨音,像深夜里的风刮过枯树梢。
但那群乌鸦听懂了。
几百只乌鸦齐刷刷地落在院墙上、树梢上、屋顶上,静得像是一群黑色的雕塑。
叠梦师共枕那个小丫头,吹着吹着,眼睛就闭上了。
她身体开始微微发抖,那是入梦的前兆。
“看见什么了?”我轻声问。
“黑……好黑……”她嘴里含混不清地嘟囔着,像是梦呓,“铁笼子……好多铁笼子……好挤……喘不过气……”
突然,她猛地吸了一口凉气,声音拔高了几度:“有个穿大衣的人……他在砸锁!他在用石头砸锁!手流血了……他把门打开了……”
我心头猛地一震。
那是我三年前逃出病院那一夜的场景。
那天晚上也是这么黑,我为了放走被关在实验室的一笼实验鼠,用石头砸烂了锁头,手掌被铁锈划得血肉模糊。
但这事儿,我从来没跟任何人提过,连老皮都不知道细节。
这不是这丫头入侵了我的脑子,是这群乌鸦记住了那一幕。
它们当时就在看着。
“原来不是想当信使。”我看着满墙的黑鸟,嘴角扯出一丝笑,“是想认亲啊。”
午夜时分,月亮被云遮住了一半。
鸦群突然再次腾空而起。
这一次,它们没有乱飞,而是在半空中迅速变换阵型。
黑色的羽翼在夜色中交织、重叠,最后竟拼凑成了一行歪歪扭扭的大字:
【不当信使,当家人】
惊云一直趴在槐树下装睡,这会儿突然仰起头,对着天空发出了一声低沉的长啸。
嗷呜——
这声音不是警告,是接纳。
我站在院子中央,左手背上的啮痕印微微发烫,却不疼。
那种感觉,就像是有人把手搭在了我肩膀上。
我明白,真正的麻烦才刚开始。
在这个鬼地方,被信任比被仇恨更沉重。
这几百张嘴,几百条命,以后都算我头上了。
但我没躲。
一阵夜风穿过林梢,卷着湿气扑面而来。
一片枯黄的叶子打着旋儿飘进灶膛,残留的炭火“在此”呲啦一声,燃起一朵小小的火莲。
我抽了抽鼻子。
这风里有一股很重的土腥味,粘腻腻的,那是暴雨前的味道。
我下意识地瞥了一眼园区东边那堵老墙。
那是前清时候留下的土夯墙,这几年风吹雨淋的,早就有些酥了。
这雨要是下大了,怕是得麻烦。
“都回去睡吧。”我挥了挥手,把那种不祥的预感压回肚子里,“明天早起,还得干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