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别动!”拓跋月眼中满是心疼和焦虑,这些日子,她不仅要指挥部队,更要时刻担心萧玄的伤势,还要面对那些恶毒的攻心之言,身心俱疲,“我已经下令,让将士们用棉絮塞耳,尽量不听那些鬼话!”
“堵得住耳朵……堵不住心……”萧玄摇摇头,目光看向帐外,似乎能穿透营帐,看到远方巢车上那些喊话的士卒,“必须……反击……”
“如何反击?”拓跋月急道,“我们冲不出去,箭矢也射不到那么远……”
萧玄的目光缓缓移动,最终落在了角落里那几架从北齐先锋军那里缴获的、损坏尚未修复的床弩之上。他眼中闪过一丝微弱却锐利的光芒。
“墨九……去找军中的工匠……还有……会口技的弟兄……”萧玄断断续续地吩咐,一个新的计划在他脑中逐渐成形。
墨九领命而去,不敢有丝毫耽搁。他先是召集了军中所有懂得修理器械的工匠,命他们连夜修复那几架床弩,不求射程多远,但求能将重物投掷至敌方巢车附近。同时,他又秘密寻访军中擅长口技、模仿的士兵,不多时,竟真找来了七八个各有绝活的汉子。有人能学鸟兽鸣叫,有人能模仿各地乡音,甚至有一人曾混迹市井,学什么像什么,几可乱真。
萧玄在病榻上听取了墨九的回报,苍白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极淡的笑意。他强打精神,低声授意,让这些口技艺人分散到阵地各处,又命工匠将修复的床弩悄悄移至前沿,不发射箭矢,而是装上裹了湿泥的草团——他要的,不是杀伤,是扰乱。
接下来的两天,红蝎的攻心喊话依旧准时响起。
但联军阵中的反应,却开始变得有些……诡异。
每当北齐那边喊完“朝廷放弃你们了”,联军阵地里就会突然响起一阵极其逼真的、模仿朝廷天使宣旨的尖细嗓音:“陛下有旨!萧都督忠勇可嘉!援军即日便到!坚守待援者,重重有赏!”
每当北齐那边喊完“投降免死”,阵地里就会有人用北齐某地口音哭爹喊娘地惨叫:“别信他们!投降的都去挖矿了!生不如死啊!”
甚至还会响起模仿慕容彦声音的怒吼:“红蝎!谁让你擅自劝降的!本将军要杀光他们!一个不留!”
这些声音忽东忽西,飘忽不定,时而模仿得惟妙惟肖,时而又夸张滑稽,引得联军将士们先是目瞪口呆,随即忍不住哄堂大笑。更有那床弩适时发射泥弹,虽打不中人,却在巢车附近“噗噗”炸开,溅起一片泥污,虽不伤人,却极尽羞辱,扰得北齐喊话士卒心神不宁,喊话声也几次中断。
原本沉重压抑的气氛,竟被这突如其来的“恶搞”冲淡了不少。士兵们茶余饭后,甚至开始猜测明天对方会喊什么,自己这边又会怎么“回敬”。一些原本低落的士气,竟在这苦中作乐的对抗中,隐隐有了一丝回升。甚至有人自发加入,学着模仿北齐军官的语气互相打趣,苦闷的营地里,竟难得地有了些许生机。
红蝎站在巢车上,听着对面阵地传来的、各种乱七八糟的模仿和哄笑声,面具下的脸色第一次变得有些难看。她精心策划的攻心战,不仅效果大打折扣,反而成了对方提振士气、反将一军的工具。她能看到远处联军士兵脸上那带着嘲弄的笑容,能感受到自己麾下士卒那隐隐的尴尬与动摇。她轻轻抬手,指尖因用力而微微发白。
巢车上的喊话停了下来。
攻心,似乎暂时告一段落。
她转身走下巢车,红黑的身影在暮色中显得愈发孤峭。回到中军大帐,她屏退左右,独自立于地图前,目光落在黑石川联军那被紧紧包围的阵地上。萧玄……即便濒死,依旧能给她带来“惊喜”。这份急智与韧性,让她在杀意翻涌的同时,也泛起一丝难以言喻的惋惜。这样的对手,若能收归麾下……她摇了摇头,将这个不切实际的念头甩开。立场已定,唯有你死我活。
“传令下去,”她声音冷澈,对帐外亲兵道,“巢车喊话暂停。加强夜间警戒,严防敌军偷袭。另,飞骑传书慕容大将军,禀明此处情况,请调‘破山弩’三架,十日内务必运抵。”
她要用更直接、更残酷的方式,碾碎这座孤城和其中那个顽强得令人心烦意乱的男人。
而联军主帐内,萧玄在指挥完这场别开生面的“舆论反击”后,精力彻底耗尽,冷汗浸透重衫,便再次陷入昏迷,呼吸微弱,仿佛风中残烛。
拓跋月守着他,握着他冰凉的手,用湿巾小心翼翼擦拭他额头的虚汗。帐外的笑声隐约传来,她却感受不到丝毫暖意,只有刺骨的冰凉沿着脊椎蔓延。红蝎的攻心战虽暂被化解,但那铁桶般的围困未有丝毫松动。粮草一日日消耗,药材更是紧缺,萧玄的伤势不见好转,反而因这番殚精竭虑而更加沉重。
她望着萧玄毫无血色的脸,心中没有半分轻松,只有更深的忧虑。红蝎的耐心,显然不多了。这一次巧妙的化解,或许换来的,是下一次更猛烈的风暴。这座被围困的孤城,内无充足粮草,外无援军消息,还能支撑多久?她不知道答案,只能紧紧握住那只冰冷的手,仿佛这是她在绝望深渊中,唯一能抓住的浮木。
夜色渐浓,帐内灯火如豆,将两人的影子投在帐壁上,摇曳不定,仿佛预示着那未卜的前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