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魏,平城。
皇宫深处的暖阁与北齐邺城的密室是截然不同的两种氛围。这里没有诡谲的暖香,只有银霜炭在兽耳铜炉中安静燃烧带来的干燥暖意,混合着书卷的墨香和一丝清冷的梅香。拓跋月并未像红蝎那般慵懒随性,她穿着一身便于行动的北魏宫廷骑射服,墨发高束,正站在一幅巨大的军事地图前,指尖从平城缓缓滑向南梁的江陵区域,眉头紧锁。
几日前,南梁朝廷宣告萧玄伏诛的消息,也已传到了北魏。朝堂之上,不少大臣暗自松了口气,甚至有人提议应趁南梁“自折臂膀”之机,在边境施加压力。
但拓跋月不信。
一点也不信。
那个在邺城赌坊智计百出、在火海中将她护在身后、在千军万马中气势如虹的男人,会如此轻易地陨落?会死得如此“恰到好处”、如此符合南梁朝廷那帮蠢货的期望?
这更像一个拙劣的谎言,或者……一个极其高明的骗局。
“阿兄,你说,猎人会轻易相信一头受伤的猛虎自己跳崖死了吗?尤其当这消息是来自一直想偷走老虎皮的另一群狐狸时?”拓跋月没有回头,声音清冷地问侍立在身后的心腹侍卫长,阿史那德。
阿史那德身形魁梧,面容粗犷,但眼神沉稳:“公主,猛虎纵死,余威犹存。更何况,萧都督……非寻常猛虎。末将也不信。”
拓跋月转过身,那双明亮的眸子里没有丝毫小女儿的情态,只有属于政治家和盟友的锐利与审慎:“南梁朝廷巴不得他死,北齐那边恐怕也在弹冠相庆。但这消息太‘完美’了,完美得令人起疑。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如今只见一件破袍子,一截断剑,就想定论?可笑。”
她走到案前,拿起一份密报,那是她安插在南梁的暗线送来的,内容与官方消息大同小异,但多了些细节,比如赵莽、阿史那等人“悲愤突围后不知所踪”,比如朝廷对“余孽”的清剿雷声大雨点小。
“看,连善后都做得如此敷衍。”拓跋月冷笑,“萧景琰和他那帮谋士,终究是格局小了。若萧玄真死,他们第一件事就该是将其党羽连根拔起,岂会像现在这般虎头蛇尾?”
她放下密报,眼神变得坚定:“我必须知道真相。他若真死了……”她顿了顿,指尖微微收紧,“我便要替他讨还公道,那盟约依然作数,对象换成南梁的债主们便是。他若没死……”
她眼中闪过一丝极亮的光芒:“那这场戏,我就更不能错过了!”
“阿史那德!”
“末将在!”
“你亲自挑选一队绝对可靠、精通南梁语、熟悉江湖规矩的好手,扮作往来北魏和南梁的马帮商队。明日便出发,潜入南梁,重点是江陵一带。”拓跋月命令道,语速快而清晰,“你们的任务不是刺杀,不是刺探军情,只做一件事:寻找萧玄,或者证明他死亡的铁证。”
“注意两个人:他的贴身护卫赵莽,和那个突厥勇士阿史那。找到他们,或许就能找到线索。另外,留意江陵等地近期是否有异常的资金流动、人员聚集,或者……出现了什么特别会做生意的陌生富商。”她的直觉敏锐地指向了某种可能性。
“若有发现,切勿轻举妄动,立刻通过最高等级密信回报。若……若真能找到他,告诉他,”拓跋月深吸一口气,“北魏的盟友,从未背弃约定。”
“是!公主殿下!末将定不辱命!”阿史那德单膝跪地,沉声领命,眼中闪烁着对任务的绝对忠诚和对公主判断的信任。
数日后,一支风尘仆仆的北魏马帮商队,驮着皮货、药材,通过了南梁北部边境关卡。为首的“锅头”正是面容粗豪、眼神精明的阿史那德。他们手续齐全,货物普通,言语客气,塞了恰到好处的银钱,并未引起太多注意。
进入南梁境内后,商队并未直奔江陵,而是先在几个边境城镇进行了看似正常的交易,实则暗中收集信息,适应环境。南梁朝廷宣告逆臣伏诛后,边境气氛确实松懈了不少,盘查更多流于形式,关于萧玄的议论也已渐渐被年关将近的琐事取代。
但阿史那德敏锐地感觉到,在这片看似平静的水面下,似乎隐藏着另一种躁动。一些地方的漕运关卡,对拥有大宗货物的商队检查反而更严格了些,尤其是对护卫人数较多的队伍;市面上关于一家新兴商号“云深记”的谈论越来越多,都说其东家谢员外手段通天,生意做得极大;甚至隐约听到些江湖传言,说某些地方出现了出手阔绰、背景神秘的的新雇主,招募人手……
这些碎片化的信息,看似无关,却让阿史那德更加确信公主的判断——南梁的水,浑着呢。
商队终于抵达江陵。年关下的江陵城异常繁华热闹,正好掩盖了他们的活动。阿史那德将队伍分散安置在几家不同的客栈,吩咐伙计们照常售卖货物,自己则带着两名最机灵的手下,开始混迹于茶馆酒肆、码头货栈,暗中探听。
他们很快便注意到了“云深记”和那位声名鹊起的谢员外。此人的发家史确实堪称传奇,资金雄厚,手段新颖,与各方关系融洽得不像个外来户。阿史那德甚至故意去“云深记”的铺面转过,远远见过那位谢员外一面——一个气质儒雅、面容和善的中年富商,与记忆中那个杀伐决断的萧玄将军,无半分相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