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屿的坐标如同冰原上最后一簇鬼火,在南极永恒的寒夜里明灭不定。而京都核心医院的重症监护室,则是另一片被精密仪器和消毒水气味统治的白色疆域。楚母躺在宽大的病床上,周身插满维系生命的管线,如同一株被骤然抽离土壤、急速枯萎的畸形植物。心电监护仪发出规律而单调的“嘀嗒”声,屏幕上起伏的曲线是她生命残存最直观的证明,却也透着一种人力强留的脆弱。
她深陷在药物带来的昏沉与脑部损伤造成的意识迷障中,花白的头发散乱在枕上,生就奇丑的面庞此刻松弛灰败,沟壑纵横,每一道都像是被惊恐与贪婪瞬间凿刻而成。腕间那枚丑陋的蔓草花纹身被厚厚的无菌纱布严密覆盖,隔绝了外界窥探,也暂时封印了那曾灼烫刺骨的能量。然而,覆盖之下,皮肤深处那微型二维码结构与生物密钥的残留波动,依旧如同休眠的毒蛇,与病床上这具濒死躯壳的生理指标微弱地共鸣着。
楚昊然与周雅站在隔离玻璃外,两人的脸色比病房的墙壁好不了多少。楚昊然眼底布满红丝,昂贵的西装起了褶皱,连续不断的打击和母亲突如其来的濒危,将他最后一丝伪装的精英皮囊也彻底撕碎,露出内里焦躁惶恐、如同困兽的本质。周雅则紧抿着唇,妆容依旧精致,眼神却锐利如刀,不断扫过病房内的仪器数据和进出医护人员的神情,试图从中拼凑出真实的状况,以及……评估自身岌岌可危的位置。
“医生怎么说?”楚昊然的声音沙哑干涩,带着一夜未眠的疲惫。
“脑部血管有多处栓塞,伴随大面积出血。虽然抢救回来了,但神经损伤严重,苏醒几率……不高。即便醒来,后遗症也会非常严重,大概率失去认知和自理能力。”周雅冷静地复述着刚从主治医生那里得到的信息,语气平板,听不出太多情绪,仿佛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公事。
楚昊然一拳砸在冰冷的墙壁上,骨节发出沉闷的响声。“怎么会突然这样?!昨天还好好的!”他低吼,声音在空旷的走廊里显得格外突兀。
周雅瞥了他一眼,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讥诮。好好的?从颜清璃在寿宴上现身,到佛珠莫名开裂,再到老太太心神不宁直至突然中风……这一连串的事件,怎么可能只是巧合?她比楚昊然更清楚这背后的暗流汹涌,也更明白,楚家这艘破船,正在以不可逆转的速度沉没。她必须为自己寻找新的出路。
“或许是受了什么刺激。”周雅意有所指,目光再次投向病房内,“你妈最近一直心神不宁,尤其……很在意那串佛珠。”
提到佛珠,楚昊然眼神一凛。那串裂开的珠子此刻正锁在楚家老宅的保险柜里,他还没来得及仔细探究。一种不祥的预感如同冰冷的藤蔓,悄悄缠绕上他的心脏。
他们都没有察觉,就在他们头顶通风管道的细微缝隙中,一个仅有米粒大小、伪装成灰尘颗粒的纳米级监听器,正将他们的每一句对话、每一次呼吸的细微变化,都清晰地捕捉、加密,然后通过医院复杂的无线网络信号作为掩护,实时传输向远方那座屹立于晨曦中的璃光城堡。
璃光城堡,战略分析室。
这里的氛围与医院的死寂截然不同。巨大的弧形光屏分割成数个区域,分别显示着楚母的实时生理数据、IcU内部的监控画面(经过特殊处理,避开了病人正面)、楚昊然与周雅在走廊的对话音频波形图,以及最重要的——那幅由陨铁沙盘同步过来的、标注着“冰渊”与灰色信号源的动态星图。
颜清璃已换下那身月白云锦裙,穿着一套剪裁利落的珍珠白色裤装,长发在脑后挽成一个简洁的发髻,露出光洁的额头和修长的颈项。她站在光屏前,身姿挺拔,琉璃色的眼眸冷静地扫过各项数据流,如同一位审视战场的统帅。
顾司衍立于她身侧,墨色衬衫袖口挽至手肘,露出腕骨上那枚线条冷峻的铂金手表和其下若隐若现的冰裂纹手链。他指尖在虚空中轻点,调出纹身能量残留与楚母脑波活动的叠加分析图。
“生命体征稳定是药物强制平衡的结果。”顾司衍低沉开口,熔金色的瞳孔锁定着脑波图上几处异常活跃的区域,“但她潜意识层的活动非常剧烈。恐惧、执念,尤其是对失去佛珠和纹身‘力量’的恐慌,形成了强烈的精神风暴。这风暴,正在冲击她本就受损的神经屏障。”
神经共生链接那头,他传递来的不再是面对星尘时的温柔,而是纯粹理性的分析与冰冷的计算。他在为她剖析“钥匙”的当前状态。
颜清璃微微颔首,目光落在楚母被纱布覆盖的手腕位置。“纹身的生物密钥,需要她特定的生理状态才能完全激活。现在这种强制‘稳定’,反而成了障碍。”
“障碍,也是突破口。”顾司衍接口,指尖划过一道蓝色的数据流,那是林惊蛰刚刚传来的、基于纹身结构与楚母生平数据构建的心理模型,“她对佛龛的依赖,对纹身的迷信,是刻入骨髓的精神锚点。我们可以利用这一点,进行……定向刺激。”
他的话语带着一种技术性的残酷。所谓定向刺激,绝非温和的唤醒,而是要用最精准的方式,撬开她潜意识里最深的恐惧与欲望,迫使她在精神层面重新“经历”那些与佛珠、纹身相关的关键瞬间,从而诱使她的生理指标突破药物压制,达到生成最终密钥所需的“应激阈值”。
“有具体方案了?”颜清璃问,声音平静。她并不介意使用一些非常手段,尤其是对楚母。对敌人的仁慈,便是对自己的残忍。这条血路,她早已有了觉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