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毫笔尖在宣纸上重重一顿,墨迹晕开最后一个句号。
苏璃吹了吹未干的字迹,满意地看着这份名为《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申报书》的卷宗。
封皮上,那行“古法守墓执念体人文关怀与轮回疏导技艺”的大字,端正得透着一股子嘲讽。
“啧。”
蹲在砚台边的赤色小狐狸嫌弃地抖了抖耳朵,小烬那双狭长的狐狸眼中满是鄙夷,“你这哪里是写申报书?这分明是把守陵院那帮老骨头的脸皮剥下来当抹布擦地。瞧瞧这一句——‘该技艺传承千年,然历代滥用致亡魂积怨,亟需规范化、人性化改革’。你这是要把他们钉死在耻辱柱上。”
“话不能这么说。”苏璃搁下笔,指尖轻轻敲击桌面,发出一连串轻快的笃笃声,“我是在帮大玄王朝挽救一种濒临失传的‘传统手艺’。至于这手艺以前是不是沾满了血腥,那得由后人评说,我只是个负责整理档案的热心市民。”
说完,她掌心翻转,《万灵古墓图鉴》凭空浮现。
随着一道幽蓝光芒扫过,那份厚厚的申报书右下角,多了一枚繁复晦涩的电子印鉴:【备案可溯,权属明晰】。
这一章盖下去,这就不再是废纸,而是天道承认的“契约”。
次日清晨,王都礼部非遗评审局的大门还没开,三份加急公文就已经怼到了尚书大人的案头。
一份是那份又臭又长的申报书;一份是按满了一千个血手印、却丝毫没有煞气的《亡魂自愿服务声明》;最要命的是第三份——一本泛黄的账册副本。
上面密密麻麻记录着青鸾原地下祭坛的每一笔交易,最后一行朱批触目惊心:“每拘一魂,折香火点三分,上供守陵院特支库”。
据说评审局那位平日里只管喝茶遛鸟的老大人,手抖得连封泥都不敢拆,连夜把这烫手山芋扔进了皇宫。
当夜,城西方向突然腾起一股怪异的黑烟。
趴在屋脊上打盹的团绒猛地睁开眼,银色竖瞳收缩如针。
它没叫,只是弓起身子,背上的毛像钢针一样炸开。
它嗅到了空气中那股令人作呕的味道——那是魂契文书被强行销毁时,灵魂碎片在这个世界上发出的最后一声哀鸣。
“看来是急了。”苏璃站在窗边,手里捏着那枚温热的传讯玉简,目光冷冷地投向城西,“守陵院启用了‘净尘坊’,想烧档案死无对证?可惜,他们不知道现在的鬼,也会‘云备份’。”
第三日,也就是评审局被迫召开紧急评议会的日子。
这一天的朱雀大街,安静得有些诡异。
没有敲锣打鼓,没有哭丧喊冤。
一百名辅魂,穿着统一制式的灰色布袍,胸前挂着刻有姓名与服役编号的青铜牌,静静地列队在街口。
他们不发一言,身形半透明却站得笔直。
没有那种让人脊背发凉的阴森感,反倒透着一股子阅尽沧桑的沉静。
队伍最前方,阿幽提着一盏破旧的白纸灯笼缓缓飘行。
灯光昏黄,却仿佛带着某种奇异的魔力,照过的青石板路面上,竟隐隐浮现出淡金色的纹路。
那是《往生律》残篇中记载的“安魂引路图”。
“站住!荒唐!”
礼部的一位老祭酒颤巍巍地挡在衙门口,拐杖戳得地面咚咚响,“这里是朝廷命官办公之地,岂容鬼物擅闯!阴阳两隔是天理,尔等是要乱了纲常吗!”
苏璃停下脚步,并没有像往常那样言语回击。
她只是平静地取出图鉴,指尖轻轻一划,翻到了影像记录页。
半空中,一道光幕骤然展开。
画面有些抖动,背景是阴暗潮湿的墓穴。
一个只有半截身子的辅魂,正对着镜头憨厚地挠头:“俺……俺不知道啥叫纲常。俺活着的时候是戍边的斥候,死了就被抓进墓里当看守,一百年没见过太阳。俺加入协守司不图别的,就听司主大人说,只要表现好,能查到家里人还在不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