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时刚过,天边还没泛白,协守司偏厅的窗户纸透着一股死气沉沉的青灰。
一张临时搭起来的长桌横在门口。
桌腿是用废弃的棺材板垫的,甚至还能看见上面没刨干净的半个“寿”字。
苏璃把手里的朱砂笔往笔洗里一扔,溅出几滴猩红的墨汁落在袖口上。
“第九十六号。”
她声音有些哑,带着熬夜后的那种特有的颗粒感。
手腕酸胀,转了两圈,骨节发出咔吧咔吧的轻响。
这张桌子太高,椅子太矮,坐了一宿,腰像是被谁拆下来重新装反了一样。
“这里!这里!”
一个穿着前朝员外服的胖老头鬼魂挤上前。
他身形虚浮,像是充气不足的皮球,手里紧紧攥着一张皱巴巴的黄表纸。
“协守大人,我算过了。”
老头把那张纸往桌上一拍,那动作要是活着时候估计挺有气势,现在只能带起一阵阴风,吹得苏璃鬓角的碎发乱飞。
“我也保佑了老王家五代单传的独苗考上了秀才,按你们这新出的《阴职劳动法》,这属于‘重大项目扶持’。得加钱。”
苏璃眼皮都没抬,拿过算盘。
这算盘是特制的,珠子是槐木芯磨的,拨弄起来声音发闷,听着不像是算账,倒像是敲梆子。
“王员外是吧。”
苏璃手指飞快地拨了两下,“大玄历四百三十年,你那玄孙考秀才,你在考场房梁上挂了三天,替他挡了三次阴风,这算工伤。后来还要托梦给他那不识字的爹报喜,这算加班。”
胖老头听得连连点头,那张惨白的脸上竟然泛起了一丝激动的潮红:“对对对!大人英明!那这阴禄……”
“一共三百二十点香火值。”
苏璃从抽屉里摸出一枚雕着兽首的铜章,在印泥里用力按了按。
“要是换成冥币,够你在你插队两百名。”
胖老头眼睛都直了,手伸出来就要去抓那个章。
“慢着。”
苏璃把手里的铜章悬在半空,另一只手端起早就凉透的茶杯,抿了一口。
茶涩得要命,正好提神。
“王员外,这钱是协守司替你那玄孙垫付的‘阴禄补发’。但这规矩,你也得懂。”
她放下茶杯,那双黑沉沉的眸子盯着老头,“领了这笔钱,这笔因果就算结了。以后你那玄孙是穷是富,是当宰相还是去要饭,跟你没关系。你也不能再去梦里指手画脚,更不能因为他少烧了两刀纸就去闹肚子疼。”
胖老头愣住,伸在半空的手僵了僵:“这……这就断了?”
“不然呢?”苏璃反问,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谈论菜市场的萝卜价格,“以前那是‘家天下’,你是祖宗,你说了算。现在这是‘雇佣制’,咱们银货两讫。哪有拿了工资还想当太上皇的道理?”
胖老头脸上的表情很精彩。
一边是实打实的利益,能在能过过嘴瘾的祖宗威风。
旁边趴着的小烬不耐烦了。
这只九尾灵狐此刻正把脑袋埋在两只前爪里,那一身火红的皮毛在阴暗的偏厅里像是唯一的暖色。
它尾巴尖焦躁地拍打着桌面,发出啪嗒啪嗒的声音。
“呜——”(磨叽什么,后面还有一百多个号呢。)
团绒蹲在桌子角,正用一只爪子去捞墨汁里的倒影,弄得肉垫黑乎乎的。
听到小烬的动静,它抬头冲着那老头哈了一口气。
这口气没伤着鬼,倒是把老头吓得一哆嗦。
“签!我签!”
老头一咬牙,“那小兔崽子上次给我烧纸,烧的还是背面印着‘天地银行’的那种假票!我在
苏璃嘴角微不可察地勾了一下。
“啪!”
铜章落下,鲜红的印记盖在那张黄表纸上。
随着这一声脆响,胖老头身上那种常年缠绕的、若有若无的灰线——那是血脉宗族的羁绊,啪的一声断了。
老头的身形肉眼可见地凝实了几分,那是因果了结后的轻松。
他欢天喜地地捧着那张盖了章的条子,被一旁面无表情的怨魄七号领着,飘向了后堂的兑换处。
“下一个。”
苏璃揉了揉眉心,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
队伍又往前挪了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