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死寂,虚无。
这是宁凡意识复苏后的第一感觉。他的“存在”仿佛被稀释了亿万倍,飘荡在一片无垠的、没有任何光、没有任何物质、甚至连“空”的概念都模糊的境地。
这里是归墟的深处,远比他以往接触过的任何寂灭之地都要彻底,是连“道”与“理”都趋于弥散的绝对终末之地。
他感受不到肉身的存在,内景天地早已崩碎,三源道晶的裂痕如同破碎的星辰,黯淡无光。唯有意识最核心处,那一点微弱的、近乎透明的心灯火苗,还在顽强地摇曳着,成为这片绝对虚无中,唯一的“坐标”,也是他尚未彻底湮灭的证明。
心灯照亮的不再是前路,而是他自身正在经历的、缓慢而不可逆的“归无”过程。他能“看”到自己的道念、记忆、情感,都在如同沙堡般缓缓消散,融入这片永恒的寂静。
这便是点燃心灯的代价,是求死明道之路的必然历程。
然而,就在这极致的虚无与消散中,一丝异样的“联系”,通过那摇曳的心灯火苗,被微妙地放大了。
是北冥之渊!
那在他道基崩碎、生死关头,因归墟心火与轮回印记共鸣而意外开辟的,微小如芥子的北冥之渊,并未随着内景天地的崩塌而毁灭。它仿佛一个极其特殊的“奇点”,顽强地存在于宁凡意识与这片归墟之地的夹缝中。
此刻,在这纯粹的归墟环境里,这微小的北冥之渊,正以一种近乎“呼吸”的方式,极其缓慢地,吸纳着周遭那最本源的……寂灭之意!
并非吞噬,而是如同海绵吸水般的容纳、沉淀。
更令宁凡感到惊异的是,通过这北冥之渊与心灯的微弱联系,他仿佛能“听”到一些这片归墟之地埋葬了无尽岁月的……“回响”。
那不是声音,而是一些破碎的、充满了不甘、遗憾、释然或是执念的意志碎片,是曾经陨落于此,或被归墟吞噬的强大存在,留下的最后痕迹。
“恨……恨天不公……”
“道……未尽……”
“愿……来世……不再修行……”
“守护……一定要守护……”
无数杂乱的信息碎片如同涓涓细流,汇入北冥之渊,又被心灯的光芒过滤、沉淀。这些碎片本身毫无力量,甚至充满了腐朽与终结的气息,但其中蕴含的某些关于“道”的感悟,关于不同力量体系在面临终极寂灭时的最后挣扎与演变,却如同破碎的镜子,映照出万千种可能性。
宁凡那因道陨而近乎停滞的思维,在这些杂乱信息的冲刷下,反而泛起了一丝微澜。
“起源……在心……”
玄矶的话语再次浮现。结合此刻的感悟,宁凡有了一种模糊的明悟。
“心”,并非单纯指意志或情绪,它更是一种“源头”,是万法归宗之初,是自身之道萌发的起点。修士修行,往往向外求索,追求更强大的法则,更磅礴的能量,却忽略了自身之“心”才是承载、演化这一切的根本。
他的寂灭道源,源于对生死、对终结的感悟,其“心”在于“无”。
轮回之力,源于对众生往替、因果循环的承载,其“心”在于“续”。
内景天地,源于自身心象对世界的映照与构建,其“心”在于“象”。
而北冥之渊,其“心”在于“容”,容纳万物,乃至容纳……归墟本身!
这些力量,看似不同,甚至相互冲突,但它们的源头,都来自于他宁凡的“本心”!是他不同时期、不同境遇下,内心对外界、对大道认知的投射!
如今,内景崩碎,道基瓦解,外在的力量体系土崩瓦解,反而让他有机会褪去所有繁华与表象,直视那最核心、最本质的——“心源”!
那盏心灯,燃烧的并非能量,而是他的“心源”之光!照亮的是他自身之道的本质轮廓!
就在宁凡沉浸在这种前所未有的内求与明悟中时,一丝极其微弱、却带着熟悉气息的牵引力,通过北冥之渊,传递而来。
这气息……是属于那个救走他们的、沐浴在寂灭新生光辉中的神秘存在!
……
与此同时,归墟边缘,某处难以定位、不断漂移的破碎陆地。
这片陆地无比荒凉,大地是暗沉的血色,天空是永恒的灰蒙,没有日月星辰,只有偶尔划过的、扭曲的归墟裂缝,散发出令人心悸的吞噬气息。
在这片陆地的中心,矗立着一座由无数白骨与残破神兵堆积而成的奇异宫殿。宫殿的风格古老而狰狞,弥漫着浓烈的死亡与战意,但在这死意之中,又诡异地蕴含着一丝微弱的、不屈的生机。
宫殿内部,光线昏暗。南宫婉、云璃守在一边,脸色苍白,气息虚弱,但目光却紧紧盯着前方。
兵主的神魂之躯黯淡得几乎透明,悬浮在半空,陷入了深度的自我封存疗伤状态。烛龙的残躯被安置在一个时光流速极其缓慢的法阵中,龙目紧闭,气息若有若无。
而宁凡的肉身,则平躺在一座由不知名黑色玉石打造的祭坛上。他的身体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痕,仿佛一碰就会碎掉,气息微弱到几乎感知不到,唯有眉心处,那一点极其虚幻的灯影,若隐若现,证明着他尚未彻底道灭。
祭坛旁,站着那道救他们出来的身影。
此刻,他周身沐浴的寂灭新生光辉已经收敛,显露出了真容。那是一个身形高大、面容古朴的男子,看不出具体年岁,眼眸深邃,仿佛蕴藏着万古的沧桑。他的头发是灰白色的,随意披散,穿着一身简单的灰色布袍,但站在那里,就给人一种如同亘古山岳般的沉稳与厚重感。
他伸出两根手指,轻轻搭在宁凡的腕脉上(尽管那手腕也布满了裂痕),眉头微蹙,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与探究。
“好霸道的归墟心火……竟以自身道基为燃料,点燃心源之灯……这等决绝之法,便是老夫当年,也不敢轻易尝试。”灰发男子低声自语,声音带着一种古老的韵味。
“前辈,他……还有救吗?”南宫婉声音颤抖,带着最后一丝希冀问道。
灰发男子看了她一眼,目光又扫过云璃和重伤的兵主、烛龙,缓缓道:“常规之法,已无力回天。他的道基非是损伤,而是近乎彻底崩毁,神魂亦在归墟心火的灼烧下不断‘归无’。便是道源境的古老存在出手,也难以逆转此过程。”
南宫婉娇躯一颤,脸色瞬间惨白如纸,美眸中的光彩迅速暗淡下去。
“不过……”灰发男子话锋一转,目光再次落在宁凡眉心的心灯虚影上,“他走的这条路,虽是绝路,却也蕴含着一丝……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可能。”
“前辈的意思是?”云璃双手合十,强忍悲痛问道。
“归墟心火,照见己身之‘无’。若他能在这‘无’中,寻到那一点不灭的‘灵光’,明悟自身心源之本相,或许……能以此心灯为基,重塑道途。”灰发男子语气凝重,“但这过程凶险万分,九死一生,且无人能助,全靠他自身悟性与意志。而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