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二十九年四月二十日,河西走廊的天空划过一道从未有过的风景。
三架苏制伊-16战斗机在张掖简易机场上空盘旋两周后,依次降落在戈壁滩平整出来的跑道上。这不是训练,而是抵达——苏联援助协议中承诺的“航空教官组”和训练用飞机到了。
机场周围,独立师的官兵们仰头望着那些银灰色的战鹰,眼神中混杂着好奇、兴奋与渴望。在这支以步兵为主的部队里,很少有人亲眼见过飞机,更别说自己的飞机了。
舱盖推开,苏联飞行员跳出机舱。为首的是空军少校安德烈·彼得罗维奇,一位参加过诺门罕战役的老兵,脸上带着西伯利亚风霜刻下的皱纹,眼神锐利如鹰。
陆铭凡率队迎接。握手时,安德烈的手劲很大,这是长期操纵飞机杆舵留下的印记。
“陆师长,”安德烈的汉语带着浓重的俄语腔调,“莫斯科命令我们帮助中国同志建立航空力量。这五架伊-16——三架单座战斗机,两架双座教练机——是第一批。以后还会有更多。”
他指着那些飞机:“伊-16,我们叫它‘燕子’,最大速度四百六十公里,装备两挺7.62毫米机枪。在日本人的零式出现前,它是远东天空的主宰。”
陆铭凡仔细打量着这些飞机。机翼短粗,机身圆钝,看起来有些笨拙,但自有一种粗犷的美感。“它们能打过日军的飞机吗?”
“一对一,不输。”安德烈直白地说,“但空战不是决斗,是战术和数量。日本人现在有九七式战斗机,性能略优,但我们的飞行员更优秀——如果你们的学员足够努力。”
“他们会比任何人都努力。”陆铭凡郑重道,“因为他们要夺回的是自己的天空。”
四月二十二日,独立师航空队正式成立。
没有盛大的仪式,只是在机场边的空地上,陆铭凡对着一百二十名精心挑选的学员讲话。这些学员来自五湖四海——有从重庆、昆明招来的大学生,有从部队选拔的年轻军官,有河西本地读过中学的青年,甚至还有三个女学员。
“你们是中国未来的鹰。”陆铭凡的声音在戈壁的风中传得很远,“日本人占领了我们的土地,轰炸我们的城市,屠杀我们的人民。为什么?因为他们有制空权。他们的飞机可以在我们头顶肆无忌惮地飞行、侦察、投弹。”
他停顿,目光扫过每一张年轻的脸:“现在,我们要改变这个局面。苏联同志带来了飞机,带来了技术。但飞机不会自己飞上天杀敌,需要飞行员——需要你们。”
“训练会很苦,甚至很危险。”陆铭凡继续说,“苏联教官告诉我,在苏联航校,淘汰率是百分之五十。有人会因为恐高被淘汰,有人会因为反应慢被淘汰,有人会在训练中受伤,甚至……牺牲。”
人群寂静无声,只有风声呼啸。
“如果有人想退出,现在可以。”陆铭凡说,“不丢人。但一旦留下,就没有退路。你们将用六个月时间,完成苏联飞行员需要两年的训练。你们将学习空气动力学、航空机械、气象学、射击学、战术理论,然后在天空中,把学的每一样都用上。”
没有一个人动。
陆铭凡点点头:“好。从今天起,你们不再是学生,不是文员,不是普通士兵。你们是独立师航空队第一批学员。你们的使命只有一个:学会飞行,然后,把日本人的飞机从中国的天空打下来!”
“是!”一百二十个声音汇成一道洪流。
训练立即开始。
上午是理论课,在临时搭建的棚屋里进行。苏联教官用生硬的汉语讲解飞行原理,翻译官在一旁辅助,学员们拼命记笔记。那些公式、图表、数据,对许多只有中学文化的学员来说如同天书,但没有人抱怨。下课了,他们围住教官追问;熄灯后,他们打着手电在被窝里复习。
下午是体能训练。安德烈说:“飞行员需要强健的体魄,需要承受六个G的过载,需要在高空缺氧时保持清醒。”于是,戈壁滩上出现了一道奇景:一群年轻人背着沙袋跑步,在单杠上翻转,在滚轮里旋转直到呕吐。
最残酷的是“抗眩晕训练”。学员坐在一个转椅上,苏联教官猛力推动,转椅飞速旋转。三十秒后,学员必须跳下来,立刻走直线。走不了?重来。吐了?擦干净,重来。晕倒了?抬走,醒来后继续。
“这太不人道了!”一个从昆明来的大学生学员抗议,“我们是来学飞行的,不是来受刑的!”
安德烈冷冷地看着他:“在空中被敌机咬尾时,你需要做五个G的转弯和翻滚。如果现在这点旋转都受不了,将来你只会成为天空中的一具尸体。退学,还是继续?”
大学生咬牙:“继续!”
女学员林素梅是三个女学员中最瘦小的一个,但她从未掉队。转椅训练时,她吐了三次,脸色惨白,但每次都擦干净嘴,重新坐上去。苏联教官都忍不住说:“姑娘,你可以休息。”
“不。”林素梅用刚学的俄语单词回答,“我能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