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衍刚从偏殿出来,皇帝的贴身太监就追上来,说陛下右臂全然动不得了,夜里痛得直叫,要他立刻回去。陆衍没说话,只点头,转身往养心殿走。赵峰在宫墙拐角处等他,递来一只小瓷瓶,瓶口封着蜡。“阿依古丽给的,说是能缓剧痛,但会让人神志昏沉。”
陆衍接过,收进袖中。“她人呢?”
“已在西华门候着,带了全套药具,还有三名随从。”赵峰压低声音,“沈姑娘说,等你进去后,她再现身。”
陆衍没再问,径直入殿。皇帝歪在榻上,面色发青,右臂垂在身侧,手指连蜷缩都做不到。见他进来,皇帝张口就骂:“你那针是扎废的?昨儿还说有效,今早就瘫了!”
陆衍跪下,不辩解,只道:“臣请用新药,可止痛,但需西域医者配合施术。”
皇帝喘着粗气,眼神凶狠:“西域人?朕不是准她们进来了吗?人在哪?”
“臣已命人去传。”陆衍起身,从袖中取出瓷瓶,倒出一粒黑丸,“此药可暂缓圣体之苦,但需即刻服下。”
皇帝盯着那药丸,犹豫片刻,终究张口吞了。药效来得快,不到半盏茶工夫,他眼皮就开始打架,呼吸也沉了下去。陆衍站在一旁,不动声色地观察他的反应,直到皇帝彻底昏睡,才转身出门。
阿依古丽带着药箱和随从,在殿外廊下站了已有两刻钟。见陆衍出来,她上前一步,用生硬的官话问:“陛下如何?”
“药已服下,人昏睡。”陆衍低声,“你进去后,按原计划行事。她会在屏风后听。”
阿依古丽点头,整了整衣袖,抬步进殿。两名随从抬着药箱跟在后头,另一人则捧着一只铜盆,盆中盛满褐色药液,气味刺鼻。
皇帝被唤醒时,神志尚未完全清醒。他睁开眼,看见眼前站着个异族女子,衣饰繁复,眉目深邃,正俯身查看他的手臂。他想挥手赶人,却发现右手根本抬不起来,只能怒喝:“谁让你碰朕?”
阿依古丽不慌不忙,用官话回道:“陛下若不想瘫在床上过余生,就让民女诊治。”
皇帝一愣,随即冷笑:“你敢威胁朕?”
“不敢。”阿依古丽跪下,双手平举药碗,“此方乃西域王室秘传,专治经络闭塞、筋骨僵死。陛下若信不过,民女可先试于自身。”
她说完,竟真从袖中取出银针,刺入自己手臂,再饮下半碗药液。片刻后,她抬臂屈指,动作流畅无碍。
皇帝盯着她,沉默良久,终于开口:“……治。”
阿依古丽起身,示意随从将药液倒入铜盆,又取出数根银针,一一排开。她走到皇帝身后,轻声道:“此法需陛下全程清醒,痛感剧烈,但见效最快。”
皇帝咬牙:“动手。”
银针刺入肩颈时,皇帝闷哼一声,额头瞬间冒汗。阿依古丽手法极快,针尖沿着筋络游走,每一下都引得皇帝肌肉抽搐。她一边施针,一边用官话念诵药方成分,声音清晰平稳:“雪莲根、赤蝎尾、乌头浸汁……另加一味中原旧方,取自苏氏遗录,专通痹阻。”
皇帝猛地睁眼:“苏氏?哪个苏氏?”
阿依古丽不答,只继续施针。皇帝还想追问,却因剧痛说不出话,只能咬牙忍耐。针至肘弯时,他右臂突然一颤,指尖竟微微动了一下。他眼中闪过喜色,声音嘶哑:“有感觉了……继续!”
阿依古丽收针,转而用药液浸湿布巾,敷在皇帝臂上。热气蒸腾,药味弥漫。皇帝闭目喘息,忽然开口:“这方子……是谁给你的?”
“民女师承西域药师,但此方确有中原旧迹。”阿依古丽低头,“据传,出自一位姓苏的夫人,曾居江南,后嫁入将门。”
皇帝脸色骤变,一把抓住她手腕:“你说清楚!那苏氏——是不是安西节度使家的那个?”
阿依古丽挣开手,退后一步:“民女不知。民女只知,此方能救陛下性命。”
皇帝松开手,靠回榻上,眼神阴晴不定。他沉默片刻,忽然抬头:“朕若痊愈,必重赏你。你要什么?”
“民女不要赏。”阿依古丽直视他,“只求陛下亲口承认,西域医术可救中原帝王。明日早朝,请陛下当众明言。”
皇帝瞳孔一缩:“你这是要挟朕?”
“是交易。”阿依古丽不卑不亢,“陛下要命,民女要名。各取所需。”
皇帝盯着她,胸膛起伏,最终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准。”
屏风后,沈清沅静静站着,手中纸笔未停。皇帝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被她记下。她写得很慢,很稳,仿佛在刻碑文。
殿外,周中丞和赵峰并肩站着,听着里面的对话,脸色越来越白。周中丞低声:“她疯了?逼皇帝认输?”
赵峰冷笑:“不是认输,是认命。等这些话传出去,天下人都知道,龙椅上的那位,得靠西域女人救命。”
殿内,阿依古丽已收拾好药具,准备告退。皇帝忽然叫住她:“等等——那苏氏遗方,你从哪得来的?”
阿依古丽回头:“有人托付。那人说,陛下若问起,便答‘故人之女,代母讨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