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是其他人,有手这个摆设也就知足了。但对于李大勺来说,摆设用的手,跟没有一样。
伴着筷子再次啪嗒落地,李大勺手也重重的落地,俯头在上。
屋子里响起男人的呜咽声。
徐茂修不忍再看,将视线转向窗外。
“娘子,娘子,你不是说能治好的吗”
阿宋嫂哭着跪行几步。俯身在程娇娘面前,泣不成声。
“阿宋嫂,你这话什么意思”婢女不悦说道。
“话不是话的意思。”程娇娘接过话说道,“不用急。”
婢女应声是后退一步不说话了。
“虽然接上,但能恢复如何我不能保证。”程娇娘说道,“只能慢慢的养了。”
如果养不好呢就目前来看,纵然将来能抓握。但要想像以前那样做精细刀工,只怕是很难了。
屋子里沉默一片,只有阿宋嫂的啜泣声。
“李大勺,你几岁开始学厨”程娇娘忽的又问道。
呜咽的李大勺停顿下。
几岁
他有些怔怔。
好饿啊
一个瘦瘦小小的孩子站在厨房的角落里,吃着手指瞪大眼看着灶火上忙碌的人,香气四溢,他口水不住的流下。
学做饭就会有饭吃
我要学做饭。这样一辈子就不会挨饿了
但长大以后才知道,其实并不是这样的。
“遍身罗绮者,不是养蚕人。”程娇娘说道。注1婢女咦了声。
“娘子,还说不会作诗,这真是好诗。”她说道。
“不是我做的。”程娇娘说道。
“那是谁”婢女问道。
程娇娘沉默一刻。
“不知道,想不起来。”她转头对婢女说道。
怎么说起诗来了门外的范江林和吴掌柜对视一眼,还好屋子里的话题很快又转回来。
“你六岁跟着下厨打杂。”程娇娘说道,“到出师掌勺用了多少年”
或许是失去往昔,李大勺很容易追忆往昔。
“我笨,学的不好。”他说道。带着浓浓的鼻音,“一直到二十三岁才掌勺,还是托窦老太爷的赏识”
说到这里心酸痛无比。
当初赏识的窦家的人,如今废了他的又是窦家的人。
成也窦家,败也窦家,所以要这么说,其实他得到的这一切原本就是一场空么。
“你用了十七年。”程娇娘说道,“才练的如今的厨艺。觉得时间长吗”
李大勺摇摇头。
“那时候你是用右手学厨的是吧”程娇娘问道。
李大勺愣了下,那是自然。
“你的右手不如以前,但你还有左手。”程娇娘看着他说道,“我再给你十七年。你再重头来过如何”
左手从头来过
李大勺愣愣的看着程娇娘,其他人也看向她。
“吴掌柜,大哥。”程娇娘却没有再说,而是看向门边喊道。
吴掌柜和范江林忙应声进来了。
“三哥说你有事要和我商量。”程娇娘说道。
话题就这样转开了一旁李大勺呆滞中,吴掌柜和徐茂修对视一眼,徐茂修冲他点点头。
“是,窦七找过好几次了。”吴掌柜便坐下来说道,“托人、亲自来找我,找东家们跪着哭着,非要把神仙居送给咱们。”
“太平居是咱们的,要回来也不为过,神仙居又不是咱们的,无缘无故的如何要的”程娇娘说道。
“他说这本就是依着娘子的过路神仙而起的,如今也算是物归原主。”吴掌柜含笑说道,“娘子,他已经吓破胆了,说别的不求,只求一条命活。”
“真是可笑,无缘无故的,谁会要他的命。”程娇娘摇头说道,沉吟一刻。
有缘有故的才会要命。
在场的人心里都说道。
“当然不是白送”吴掌柜说道,“是盘卖。”
徐茂修在一旁笑了笑。
“不过是早晚的事。”他说道。
刘校理这个靠山倒了,窦七以为这个神仙居还能开下去
早晚要贱卖盘出,如今倒打着赔礼道歉的旗号来送人情,也太小瞧人了。
“既然是买卖。那就由掌柜的做主吧。”程娇娘说道。
应下了那便是说要放过窦七一马了,徐茂修有些惊讶。
“妹妹,那个窦七岂不是便宜了”他皱眉说道,“一切都是他搞出来的事体”
徐棒槌等人已经做好了夜半去将窦七装麻袋投入河水中的准备了。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程娇娘说道。
这种不论男女说来都让人感到温和安然的话,此时此刻屋子里的人听了,都觉得有些怪异。
这个娘子原来也是这般菩萨心肠但偏偏行的又多是罗刹之举。
虽然想不透为什么,但徐茂修没有再问,而是点点头。
“好。那就按妹妹说得来。”他说道。
吴掌柜高兴的应声是,在他看来,生意越大越好,更何况这也是他们受了这么多麻烦该得的补偿。
程娇娘又看向李大勺,李大勺还是一副神魂不在的样子。
“你看,我现在又多了一个食肆。”程娇娘说道,“窦家醉风楼能给你十七年的时间。我这两个店自然也能,只是看你敢不敢了。”
为什么不问愿不愿意
屋中人心中念头闪过,带着几分不解。
李大勺看向程娇娘,嘴唇蠕动两下,没有说话。
“那曾经的十七年你受过的苦很多,而接下来的十七年,你受的苦将会更多。”程娇娘看着他说道。“而且这跟以前的苦还不同,那十七年的苦是外在的缺吃少穿,生活困顿的苦,接下来的十七年,你的吃喝生活无须担忧,你的妻儿老母无忧,但是,你却要比那十七年过的更苦,这种苦,是心里的苦。你要承受压力,绝望,别人的嘲笑质疑歧视,以及生活无忧之下的自我懈怠颓废”
没错,拿着工钱,吃着人家赏的饭,却干不了活,付不出对等的劳作。一日两日没人说什么,一年两年呢三年四年呢
那种压力是能将人逼疯压垮的吧。
李大勺身子微微发抖。
“这种苦,比起生活困顿的苦更难以忍受,更痛苦。所以,你敢不敢受这个苦”程娇娘问道。
屋子里一阵沉默,所有人似乎都在考虑,如果换做自己,敢不敢受这种苦能不能受这种苦
“病可不以治,命可不以医。”程娇娘接着说道,慢慢站起身来,“其实,都在自己,你想如何,我便给你如何,所以最重要最关键是,你想如何。”
李大勺深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