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如期降临,将村落彻底笼罩。
太阳的最后一丝光亮彻底沉入西山,家家户户点起了油灯和萤石。河口公会的人效率极高,已经在星辰铁牌周围拉起了两道明显的警戒线,外圈疏散闲杂人等,内圈严格控制靠近,现场的秩序很快变得井井有条。那些昨晚被“迷了魂”的村民家属中,也陆续传来了清醒后的哭喊和安抚声,跳动的火光将每一张惊魂未定或庆幸的脸都映得发红。
清风将面无人色的王老板从散发着不祥气息的后院里拖了出来,脸色难看地看向燕刀:“窖里那些埋着的‘脏东西’,都清理干净了?处理彻底了?”
燕刀抱臂点头,语气肯定:“刨干净了,堆一起,浇了油,烧得噼啪响。那黑线一样的玩意儿,确实怕火,一燎就成灰。”
清风“嗯”了一声,脸色稍缓。他转身往客栈走,走了两步又停住,回头对燕刀叮嘱:“晚上盯紧点,尤其是后半夜。告诉你的人,管好自己的手和好奇心,谁也不准碰那牌子。谁想充英雄逞能,给我先打断他的腿,省得他惹出大祸连累所有人。”
燕刀干脆地竖起大拇指,表示明白:“放心,规矩我的人懂。”
清风这才转身走进客栈。屋内没有点灯,只有窗外远处篝火和灯光的光晕透进来,在黑暗中投下模糊跳动的影子。黎瓷静坐在桌边,一条腿随意地搭在旁边的凳横上,裤腿卷着,那块金疤没有发光,却散发着一种不容忽视的、内敛的温热。她抬起眼,看向走进来的清风,声音平静无波:“他在门外等着。”
清风在她对面的凳子坐下,也懒洋洋地把腿一搁,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敲击了两下,发出轻微的“叩叩”声,压低嗓子:“他知道我们在里面,也知道我们知道他在外面。他在看我们如何应对。那我们…就偏不看他。沉住气,等他先忍不住出手。”
黎瓷极轻地“嗯”了一声,表示同意。
两人不再说话,屋内陷入一片沉寂,只有彼此轻不可闻的呼吸声和窗外隐约传来的嘈杂。这种寂静并未持续太久。
院门外,传来一声极其轻微、仿佛刻意放轻的脚步声。那脚步声从院墙的东头慢悠悠地踱到西头,停顿片刻,又从西头缓缓踱回东头,如同耐心的猎手在丈量陷阱的范围。挂在门楣上的那尾鸡毛小鱼,被这来回踱步带起的微风吹得轻轻晃动,羽毛边缘偶尔刮过粗糙的木门楣,发出极其细微的“沙沙”声。
清风的手指在袖中无声地翻动,凝练的金线如同活物般在指尖缠绕盘旋,绷紧蓄势。他的目光锐利如鹰,死死盯住门楣上那尾晃动的小鱼,一眨不眨。
“嗒。”
一声轻不可闻的机括声响。客栈的院门门闩,竟自己向旁边滑开了一线!绝非风吹,而是被一根极其纤细、几乎完全透明、只在月光下反射出一丝冰冷寒意的细线,从门缝外巧妙地探入,精准地挑开了门栓!那根线悄无声息,带着一种致命的优雅。
清风和黎瓷几乎同时看到了那根探入的诡线,但两人都稳坐原地,没有任何动作。
那根诡异的细线如同拥有生命的触须,在挑开门闩后,并未急于推门,反而灵巧地向上一探,径直探向门楣——精准地碰触到了那尾鸡毛小鱼用羽毛精心掐出的尖锐尾鳍!
“嗤——”
一声极其轻微、仿佛羽毛摩擦的异响。并非金属碰撞,而是那羽毛尾鳍中某些极其坚韧、带着天然倒刺的羽枝,猝不及防地刮擦过了那根光滑冰冷的细线!那根线仿佛被这突如其来的、带着生灵气息的刺痛惊扰,极其轻微地颤抖了一下!
就在它颤抖的同一瞬间!
黎瓷一直虚扣的掌心猛然一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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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弑规则·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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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股无形无质、却带着绝对“断绝”气息的力量,顺着那根产生瞬间波动的外来细线疾速缠绕而上!一圈,紧接着又是一圈,如同附骨之疽,迅捷而稳定,带着一种冰冷彻骨的耐心。
门外黑暗中的存在似乎微微顿了一下,随即,一声极轻的笑声顺着那根线若有若无地传了进来。那笑声和昨夜一样,温和依旧,甚至带着一丝奇异的赞赏,仿佛在说:有趣…原来,你也会玩线。
清风鼻腔里发出一声不屑的冷哼,一直蓄势的指尖猛地一弹!一道凝练的金线如同金色的鞭梢,“啪”地一声脆响,抽打在门槛内一寸的地面上!那被月光照亮的一小片地面,竟发出一阵轻微的“咝咝”声,一缕极淡的黑烟从被抽击处冒出,又迅速消散,仿佛有什么隐匿的阴寒之物被瞬间驱散、净化。
“别踩那寸地。”黎瓷的声音依旧平淡,却带着清晰的警告。
门外的人并没有强行闯入。短暂的寂静后,一根手指从门缝中缓缓伸入,优雅地朝内勾了勾,那是一个充满挑衅和诱惑的招呼动作:“出来聊聊?”
清风咧嘴一笑,猛地站起身,一把掀开门帘,一只脚作势要踏出门槛,却在落地的瞬间猛地收回,就势靠在了门框上。他笑得极其欠揍,声音响亮:“进来啊!外面风大!我家这破牌子今晚还没看够呢,正好借你那双‘慧眼’帮忙瞅瞅,底下还藏着什么好东西?”
房间内,昏黄的烛光摇曳不定,投下长长的阴影,仿佛有生命般在粗糙的墙壁上舞蹈。空气凝重,带着一丝陈旧的木头和尘土的气息,混合着窗外隐约传来的夜风呼啸。这是一间简陋的小屋,或许曾是旅人的歇脚处,如今却成了临时的避难所。黎瓷和清风并肩而立,他们的目光死死锁定在那扇斑驳的木门上——门板老旧,裂缝处透进丝丝冷风,门闩虽然结实,但在这寂静的夜晚,它显得格外脆弱。
黎瓷的身形挺拔,眼神锐利如鹰,她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短剑柄,每一个细微的动作都透露出常年战斗养成的警觉。清风则稍显沉稳,他的站姿放松却隐含力量,指尖隐约有金光流转,那是他独有的权限能量,随时准备应对突发情况。两人都没有说话,呼吸声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仿佛能听到彼此心跳的节奏。门外,那沉默持续了两息——两息的时间,在紧张的氛围中,被无限拉长,每一秒都像是一种煎熬。黎瓷的脑海中飞速闪过各种可能性:是敌是友?是偶然的过客,还是蓄意的追踪?她的记忆里,类似的场景不止一次出现,每一次都以血与火告终。清风则默默计算着时间,他的感知力延伸出去,试图捕捉门外的任何异动,但除了风声,一无所获。
随后,传来一声轻微的“咚”响——这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仿佛穿透了厚厚的门板,直击他们的耳膜。它不是敲门声,也不是脚步声,而更像是什么重物被轻轻抬起又放下时的碰撞。黎瓷的瞳孔微微收缩,她立刻联想到门外那人肩上扛着的旧木箱。那箱子她白天瞥见过,粗糙的木纹,边缘磨损,看起来普通却透着一股不祥的气息。现在,这声音像是箱体与肩膀的轻微撞击,或许是因为那人调整了姿势,或者更糟,是箱子里有什么东西在动。清风也听到了,他的眉头微蹙,指尖的金光闪烁了一下,又迅速隐去,仿佛在抑制本能的反应。他的思维快速运转:这声音太刻意了,不像无意中的举动,更像是一种试探,一种无声的挑衅。黎瓷的嘴唇抿成一条线,她的直觉告诉她,这绝非善类。她的记忆被勾起——多年前,在一个类似的夜晚,一声类似的响动后,灾难降临。她强迫自己冷静,但内心的警报已经拉响。
黎瓷的眼神瞬间冰寒下去,那冰冷不是表面的情绪,而是深植于骨子里的戒备与杀意。她的声音压得更低,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不容置疑的警告:“别开箱。”这三个字简短而有力,每个音节都浸透着多年的经验教训。她不是在请求,而是在命令,仿佛门外的人能透过门板感受到她的威慑。她的内心独白汹涌:开箱?那箱子绝不能开。谁知道里面藏着什么——或许是诅咒之物,或许是活体陷阱,又或者是更古老的邪恶。她曾亲眼见过一个类似的箱子被打开后,释放出的黑暗吞噬了整个村庄。清风的呼吸微微一滞,他明白黎瓷的担忧,他的权限能量微微波动,准备随时构筑防御。门外,那声音之后,是一片短暂的寂静,仿佛那人在权衡她的警告。
随后,门外传来那温和依旧的笑声,轻松得像是在闲聊,却在这紧张的氛围中显得格外突兀:“放心,不打开。我只是个路过的,走得久了,灯油耗尽,想跟二位借个火点亮路程。”这笑声柔和,几乎带着一种慈祥的质感,但黎瓷和清风都听出了一丝虚假——那温和背后,藏着冰冷的计算。话音未落,一盏小巧的、陶土烧制的油灯从门缝中缓缓递了进来。门缝很窄,仅容一指宽度,但那油灯却巧妙地滑入,没有一丝磕碰。正是白天那个小女孩手中一模一样的那盏!油灯的外观朴素,陶土烧制成深褐色,表面有细微的裂纹,灯盏边缘还残留着些许污渍,仿佛经历了漫长的旅途。灯盏中的火苗平静地燃烧着,稳定得异乎寻常——它不是跳跃或闪烁,而是像凝固的琥珀,一动不动,散发出一种柔和却诡异的光芒。那火苗的颜色是淡黄色,近乎白色,没有温度感,仿佛只是视觉上的幻象。清风盯着那火苗,他的专业知识告诉他,这不可能——正常的火焰会因空气流动而摇曳,但这火苗却像被钉在了时空的某一点上,连最细微的波动都没有。他的喉结不受控制地滚动了一下,吞咽着突然涌上的不安。这油灯让他想起古老的传说,关于永恒之火和诅咒之灯的故事,那些故事总是以悲剧收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