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4章 规矩(2 / 2)

林策死死盯了他两秒,忽然也扯开嘴角笑了一下,那笑容里没有半分暖意,只有森冷的杀机和决绝:“做。为什么不做?等我把这只藏起来的老鼠揪出来,做完这件事…我再跟你好好算另一笔总账!”

“行啊。”清风爽快点头,“账嘛,随时都可以算。我等着。”

他转身回到桌边刚坐下,桌脚下那个一直安静待着的冰凉铁盒,突然毫无征兆地轻轻“嗒”了一声,像是里面的东西被浓郁的鸡汤香气刺激,躁动地顶了一下盒盖。

清风眉尖猛地一跳,立刻伸手死死按在盒盖上。黎瓷的目光随之扫过来,声音平淡却带着提醒:“别让它‘闻’到太浓的汤味。会闹。”

清风把盒子往桌子底下更远处推了推,嘴里没好气地低声骂了一句:“事儿多!还挑食!”

小二端来一大盘刚烙好的、冒着热气的面饼,吆喝着:“来来来!刚出锅的饼!管够!垫垫肚子!”

盗贼“手欠摸金”紧紧抱着几张饼,缩在角落的凳子上,眼神却像被磁石吸住一样,一眨不眨地盯着桌下那个铁盒,哪怕啃饼的时候,视线都不偏离分毫。他嘴角沾着一点油渍,小声对旁边同样在啃饼的人嘀咕:“你别笑…这次我真的一点都没贪…一点念头都没有…”

旁边那人忍不住笑出声:“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你还有不贪的时候?”

手欠摸金脸色一正,语气异常严肃:“贪了…命就没了。这玩意儿…邪性得很…”他的声音里带着心有余悸的后怕。

清风恰好听见这句,回头冲他抬了抬手指,语气带着一丝难得的认可:“这句,记牢了。能保命。”

他话音刚落,客栈门口光影一暗,一个高大却略显虚浮的身影堵在了那里。不是预想中的灰袍人,是腰腹间还缠着厚厚绷带的熊霸天下。他脸色还有些苍白,眼神却亮得惊人。一手吃力地提着一大麻袋沉重的粗盐,另一只手却稳稳端着一碗滚烫得冒着腾腾热气的汤面,气喘吁吁,额头上全是汗:“姐!大佬!我…我回来了!我没靠近牌子!我绕远路去城门口买的盐!我没走老路!我沿着河边走的!我把…我把水里漂着的那几条碍事的黑线都踢开了!”他一口气说完这么多,自己都愣了一下,有些不知所措地看向清风和黎瓷,咧开一个混合着疲惫和邀功的、略显傻气的笑容,“我…我这次…做对了吧?”

黎瓷抬起头,看向他,极其轻微地点了一下头,吐出一个字:“对。”

仅仅这一个字,让熊霸天下像是瞬间被巨大的喜悦砸中,差点乐疯了!他端着面就想往前冲,结果脚下虚浮,一个踉跄差点把整碗面扣在自己身上!他慌忙稳住身子,脸涨得通红,不好意思地挠着后脑勺:“我…我还是有点晕乎…”

“坐下!”清风起身,一把将他按在旁边的凳子上,顺手接过那碗泼洒出一些汤汁的面,拿起自己的筷子,从自己碗里夹了一大块炖得烂熟的肉,丢进他碗里,“吃你的!盐放柜台后面去!”

熊霸天下顿时乖顺得像只被驯服的大型犬,用力点头:“嗯!”他低头吃了一大口热乎乎的面条,眼泪毫无预兆地就滚落下来,混进汤里。他抬起头,鼻子通红,声音带着哽咽:“我…我那天…差点把王老板给踩死…对不起…”

王老板正从门外探头探脑,准备找机会插话蹭点吃的,猛地听见这句道歉,脸上那点精明的、算计的表情瞬间僵住,凝固了。他张了张嘴,想习惯性地说些圆滑的场面话,喉咙却像是被什么东西卡住了,半晌,才有些别扭地、声音低低地吐出两个字:“…没事。”

这两个字从他嘴里说出来,连他自己都觉得陌生和怪异。他猛地转过身去,胡乱地用袖子抹了一把脸,似乎想掩饰什么,随即扯着嗓子,用一种夸张的恼怒朝着灶台方向骂小二:“你个蠢货!火开那么大是想烧老子的房子吗?!油都溅到老子新换的门帘上了!”

小二正忙得团团转,闻言不但不恼,反而笑得更加畅快,声音洪亮地顶回来:“我乐意!溅上了咋地!回头我给你洗!”

店里一片吵吵嚷嚷,锅碗瓢盆的碰撞声、咀嚼声、笑骂声、低语声交织在一起,驱散了所有阴霾,充满了鲜活的生命力。客栈外,老槐树下,人流依旧,但秩序已然不同。河口公会的人有条不紊地换班值守,红枫公会留下的人也没有离开,他们在更外围拉起了新的警戒线,安静却有效地维持着秩序,将任何试图滋事或窥探的人毫不客气地挡在外面。

到了下午时分,村口果然又来了一拨人。不是红枫,也不是河口公会,而是两辆插着城务司标志性小旗的马车。一名穿着青色官袍、面容清瘦、眼神精明、脸上挂着标准却毫无温度笑容的中年官员下了车,在随从的簇拥下走到星辰铁牌前,朝着客栈方向拱了拱手,声音平稳却带着官腔:“请问,哪一位是清风?哪一位是黎瓷姑娘?”

清风正端着碗喝汤,闻言抬了抬手,语气随意:“我。”然后用筷子指了指旁边的黎瓷,“她。”

那青袍官员再次拱手,脸上笑容不变:“在下顾行。忝为城务司吏员。奉命前来,询问昨夜贵村发生的命案,以及…”他的目光转向那块巨大的铁牌,眼神深处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评估和忌惮,“关于此物的相关事宜。”

一旁的燕刀眼神瞬间变得锐利,下意识向前踏出半步,手按在了刀柄上。林策也慢悠悠地踱步过来,脸上挂着毫无笑意的笑容,语气带着明显的嘲讽:“顾吏员想问什么?是想问我们城里各大公会之间的陈年旧账,还是想问他们这村子里新添的人命?”

顾行脸上的笑容丝毫不变,仿佛没听出其中的刺,从容答道:“都要问。按流程,先问昨夜之事,厘清缘由。再问此物…归属、用途及可能引发的…治安隐患。”他的措辞官方而谨慎。

清风放下碗,碗底与粗糙的木桌轻轻碰撞,发出一声沉闷的响动。碗里残留的些许汤水微微晃动,映出他面无表情的倒影。他站起身,动作随意却带着一种不容忽视的力度,仿佛一头慵懒的猛兽突然苏醒。他拍了拍手,掌心相击的声音在寂静的空气中显得格外清晰,震落了指尖可能沾上的尘埃。然后,他直接走到对方面前,没有任何寒暄的意思,眼神平静却深邃,如同古井无波:“问吧。”这两个字简短而直接,没有任何客套或迂回,仿佛早已预料到这场对话的到来,且不愿浪费丝毫时间。他的站姿放松,但每一个细微的肌肉线条都隐含警惕,仿佛随时可以应对突发情况。周围的空气似乎因他的动作而凝滞,连风声都悄然减弱。

顾行的目光再次扫过铁牌,那铁牌巨大而沉默,矗立在旁,如同一个无声的见证者。他的视线尤其在“屠神”两个杀气最重的字上停留了半秒——那两个字刻痕深邃,边缘锐利,仿佛浸透了无数血与火的记忆,散发出一种近乎实质的压迫感。顾行的眼角微微抽动,但很快恢复平静,他移开目光,看向清风,声音平稳却带着官方的刻板:“昨夜,贵村河边发生命案,死者身份特殊,城内已有备案。”他的话语节奏均匀,每个字都像经过精心打磨,既不带情绪,也不显急切,“城务司需要对此事进行记录,并查明缘由、追查线索。尸体我们已经收敛。”他顿了顿,眼神微凝,继续道,“关于凶手…或者说,引发此事的‘线头’,我们需要一个明确的指向。”这“线头”一词用得巧妙,既避免了直接指控,又暗示了事件背后的复杂性。顾行的身姿挺拔,官服整齐,但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令牌,透露出内心的谨慎。

“线头在王老板后院埋着,不过现在应该已经烧干净了。”清风回答得极其直接,甚至带着点不耐烦,仿佛在陈述一个再明显不过的事实。他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却像一把钝刀,直截了当地切开虚伪的包装。他懒得解释细节,也不在乎对方是否相信,只是继续道,语气近乎警告:“你们若真想查,可以去村外李家的坟地看看。那描淡写,但其中的寒意让周围的温度都似乎下降了几分,“不过现在口子已经封死了。”清风的嘴角扯起一个微不可察的弧度,带着一丝讥讽,“我劝你们别手贱去挖。不然…”他故意拖长了语调,眼神冷冽,“你们能不能全须全尾地回去,可就不好说了。”这番话不仅是警告,更是一种赤裸裸的威胁,基于绝对的实力和认知差距。清风知道,城务司的程序在真正的黑暗面前,苍白无力。

顾行的表情几不可查地僵硬了一瞬,仿佛被无形的针扎了一下,但很快恢复如常,多年的官场历练让他迅速压下情绪。他的声音依旧平稳,却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城务司办案,自有程序和法度。”这话像是在重申权威,又像是在自我安慰,试图用规则对抗清风的直白威胁。他的手指收紧,指节微微发白,但面容保持冷静。

清风嗤笑一声,那笑声短促而充满不屑,仿佛听到了最可笑的笑话。“你按你的程序。我提醒我的。听不听,随你。命是你自己的。”他的话像冰冷的石头,砸在顾行的心上,不留任何回旋余地。清风的眼神扫过顾行,带着一种近乎怜悯的冷漠——对这些被困在规则中的人,他既无耐心也无兴趣。

顾行盯着清风看了两秒,脸上那标准的、官方式的笑容终于淡下去几分,语气里多了一丝意味不明的探究:“清风…你胆子不小。”这话不再是纯粹的官方辞令,而是带着一丝惊异和警惕,仿佛第一次真正意识到眼前之人的危险性。他的目光锐利起来,试图从清风的表情中读出更多信息。

“懒得跟你绕弯子。”清风随手往身后那块沉默而巨大的星辰铁牌一指,动作随意却充满力量,语气干脆利落,“你要问这牌子?直接问。它就在这儿。”这铁牌不仅是身份的象征,更是一种无声的威慑,清风将其作为对话的终点,暗示任何进一步的迂回都是浪费时间。他的姿态表明,他已给出所有能给出的答案,剩下的,取决于对方的选择。空气再次凝固,只剩下远处隐约的风声,仿佛在低语着未尽的警告。